第三部 第六章

伊迪斯像拿炸弹一样地举起话筒,深深吸口气,拨了号码,听到电话彼端的铃声时,还不安地扭头望着肩后。没事,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电话里传出的专业人声,害她吓了一跳。

“惠兹特堡公馆。”

“呃……请问是劳拉·惠兹特堡女爵吗?”

“是的。”

伊迪斯紧张地咽了两次口水。

“我是伊迪斯,夫人,普伦蒂斯太太家的伊迪斯。”

“你好啊,伊迪斯。”

伊迪斯又吞了一次口水,含糊地说:“电话这东西真糟糕。”

“是的,我了解,你想跟我说什么事吗?”

“是普伦蒂斯太太,夫人,我好担心她,担心死了。”

“可是你已担心她很久了,不是吗,伊迪斯?”

“这回不同,夫人,很不一样,她不吃不喝,整天呆坐,啥事都不做,而且常哭,不再像前阵子那样忙东忙西,而且她不再骂我了,变得跟以前一样温柔体贴,但心思却非常恍惚——魂都不知跑哪儿去了。好可怕哟,夫人,真的好可怕。”

电话里传来冷漠而职业的回应:“有意思。”这根本不是伊迪斯想听的话。

“看了心都会滴血,真的呀,夫人。”

“别说得这么夸张,伊迪斯,心脏不会滴血,除非受到损伤。”

伊迪斯继续往下讲。

“是跟莎拉小姐有关的,夫人。她们母女俩撕破脸,算起来莎拉小姐已经有快要一个月不曾露面了。”

“是的,她离开伦敦……到乡下去了。”

“我给她写过信。”

“所有信件都不会转交给她的。”

伊迪斯心情略好。

“啊,那么,等她回伦敦……”

劳拉女爵立即打断她的话。

“伊迪斯,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别吓坏了。莎拉小姐打算跟杰拉尔德·劳埃德先生去加拿大。”

伊迪斯无法苟同地说:“那太不应该了,怎么能抛弃自己的丈夫!”

“少道貌岸然了,伊迪斯,你有什么资格评断别人的作为?她在加拿大会过得很辛苦——完全摒弃她习以为常的奢华。”

伊迪斯叹道:“那样听起来就没那么罪过了……夫人,请恕我这么说,我一向害怕斯蒂恩先生,感觉他像是那种把灵魂卖给恶魔的人。”

劳拉女爵淡淡说道:“虽然我的措词会与你不同,但我还蛮同意你的说法。”

“莎拉小姐会回来道别吗?”

“大概不会。”

伊迪斯生气地说:“她太铁石心肠了吧。”

“你根本不了解。”

“我了解女儿对母亲该有什么态度,我绝不相信莎拉小姐会硬得下心肠!您能想点办法吗,夫人?”

“我从不干预别人的事。”

伊迪斯深深吸口气。

“请原谅我——我知道您是位非常有名,且聪明绝顶的女士,而我只是个下人——但这回我觉得您非出面干预不可!”

说完伊迪斯板着脸挂断电话。

伊迪斯跟安说了两遍,安才起身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伊迪斯?”

“我说,你的发根看起来很奇怪,应该再去染一下。”

“我懒得管了,灰的看起来比较好。”

“我同意那样会显得更端庄,可是头发只染一半很奇怪。”

“无所谓。”

什么都无所谓,在这日复一日的百无聊赖中,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安不断地思忖:“莎拉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她说得对……”

电话响了,安起身走向电话,意兴阑珊地说:“哈啰?”听到另一头传来劳拉女爵急切的声音时,吓了一跳。

“安吗?”

“是的。”

“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生活,但……我想有件事应该让你知道,莎拉和杰拉尔德·劳埃德要搭今晚八点的飞机去加拿大。”

“什么?”安惊呼道,“我——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看到莎拉了。”

“是的,她一直在乡下的疗养院,她志愿去那边治疗毒瘾。”

“噢,天啊!她还好吗?”

“她戒毒非常成功,吃了不少苦头……是的,我很以这位教女为荣,她真的很有骨气。”

“噢,劳拉。”安连珠炮似的说,“记得你问过我是否了解安·普伦蒂斯——我自己;我现在了解了,我用怨恨与忽略毁了莎拉的一生,她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胡说,没有人能真正毁掉另一个人的一生,别自怨自艾了。”

“那是事实,我终于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事了。”

“那很好!但你已了悟一段时间了,不是吗?何妨向前看、往前走?”

“你不懂,劳拉,我觉得良心不安,懊悔不已……”

“听我说,安,有两件事是我完全无能为力的——一种是当别人告诉我,他们用何其高贵堂皇的理由从事某种行为;另一种则是不断怨责自己过错的人。这两种状况或许都是事实——人也必须设法了解自己的行为动机,但明了之后,就得往前看了。你无法逆转时间,也无法收回泼出去的水,生活得继续下去。”

“劳拉,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对莎拉?”

劳拉·惠兹特堡轻哼一声。

“我虽已出面干涉,但还不至于没品到要给你建议。”

说完劳拉坚定地挂掉电话。

安梦游似的穿过房间,坐在沙发上对空凝望……

莎拉……杰拉尔德……他们能合得来吗?她的孩子,她心爱的女儿,能否终于觅得幸福?杰拉尔德生性懦弱——他的屡战屡败会不会持续下去?他会不会令莎拉失望?莎拉会梦碎、会不快乐吗?假如杰拉尔德是另一种类型的男子就好了,但他却是莎拉所爱的人。

时间缓缓流逝,安动也不动地坐着。

那些都跟她无关了,她再也无权过问。她和莎拉之间生出了一道无可跨越的鸿沟。

伊迪斯曾探头察看女主人的状况,之后又偷偷溜掉了。

不久门铃响了,伊迪斯前去应门。

“莫布雷先生找你,夫人。”

“你说什么?”

“莫布雷先生在楼下等你。”

安跳起来,眼神扫向时钟。她到底在想什么——竟然麻木不仁地愣在这儿?

莎拉今晚就要离开——奔向世界彼端了……

安抓过皮草披肩,冲出公寓。

“巴兹尔!”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拜托你……开车载我到希思罗机场,愈快愈好。”

“可是安,这究竟怎么回事?”

“莎拉要去加拿大了,我还没当面跟她道别。”

“可是亲爱的,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当然是迟了,我真蠢,希望不至于太迟。噢,快开车呀,巴兹尔——快点!”

巴兹尔·莫布雷叹口气发动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