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简 第三章(第2/4页)
她从他身边挣脱,站了起来。
“拜托你,弗农——我必须想想……对,我要想一想。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没办法想。”
那天夜里稍晚的时候,她写信给他:
亲爱的弗农:
让我们稍微多等一会吧,再六个月好吗?我现在还不想结婚,再说你的歌剧可能会有些其他状况。你认为我怕过穷日子,不过不完全是那个问题。我见过一些人——曾经彼此相爱的人,后来因为生活中的烦扰、担忧,以致他们不再相爱。我觉得如果我们继续等待,保持耐心,一切都会有好结果。喔!弗农,我知道会的——然后一切都会变得很美好。只要我们继续等待,保持耐心……
弗农接到信的时候很愤怒。他没有把信给简看,可是他说出口的、没遮掩的话,让她知道了状况。她立刻用那种令人不安的方式说道:“你真的认为你对任何女孩子来说都是够好的,是吗,弗农?”
“你是什么意思?”
“嗯,你觉得对于一个曾经参加过舞会跟派对、享受过很多乐趣、受到众人仰慕的女孩来说,困在一个沉闷的小洞里,再也无法享乐,会是愉快的事吗?”
“我们拥有彼此。”
“你不可能天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跟她谈情说爱。在你工作的时候她要做什么?”
“你不认为一个女人即使穷困也可能是快乐的吗?”
“当然可以,如果有必要条件的话。”
“是……什么条件?爱跟信任吗?”
“不,傻孩子,我说的是幽默感、硬壳,还有能够自立的宝贵特质。你坚持在贫困状态下还能相爱是感性的问题,靠的是爱的分量,但这其实更是精神面貌的问题。你去到哪里都没有差别,不管是白金汉宫或撒哈拉沙漠——因为你在心理上有专注的目标——音乐。可是内尔要仰赖外在环境,嫁给你会让她失去朋友。”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彼此收入有差距的人想维持友谊很困难。很自然的,他们并不会总是从事同样的活动。”
“你总认为那是我的错,”弗农蛮横地说道,“或者说,你打定主意要这么做。”
“嗯,看着你把自己摆在一个高台上,站在那里毫无意义地崇拜自己,让我觉得心烦,”简冷静地说道,“你期待内尔为你牺牲她的朋友跟生活,可是你不会为她牺牲你自己。”
“什么牺牲?我什么都会做。”
“除了卖掉普桑修道院!”
“你不了解……”
简温柔地望着他。
“或许我了解的。喔,是的,亲爱的,我非常了解,可是别摆出一副高贵的样子。看到别人摆出自以为高贵的样子,总是让我恼火!我们来谈谈《塔里的公主》吧。我要你拿给拉马格看。”
“喔,这个东西烂透了,我不能那么做。你知道吗,简,直到写完以前我都不晓得这玩意有多糟糕。”
“确实,”简说道,“没有人事前就知道;也幸好如此,否则谁能完成作品?把它拿给拉马格看,他的意见会很有意思。”
弗农颇为怨恨地屈从了。
“他会觉得这是个不值一哂的东西。”
“不,他不会的。他对于赛巴斯钦的见解有非常高的评价,而赛巴斯钦对你很有信心。拉马格说,就一个这么年轻的人来说,赛巴斯钦的判断力很惊人。”
“赛巴斯钦很了不起。”弗农带着亲切的心情说道,“他所做的每件事几乎都很成功,钱财滚滚而来。天啊,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他。”
“你不必羡慕他。他其实不是那么快乐。”
“你是说乔的事吗?喔!到头来一切都会好的。”
“会吗?弗农,你最近常见到乔吗?”
“还好,但不像过去那么常跟她见面了。我不能忍受她身边的那批艺术家——他们的发型很奇怪,看起来脏兮兮的,而且说的话在我听来彻底是胡言乱语。他们一点都不像你的朋友——那些真正有建树的人。”
“我们是赛巴斯钦口中的‘成功商业计划’。不过我还是担心乔,我怕她会做出傻事。”
“你是指那个叫拉马尔的粗汉?”
“对,我指的就是那个粗汉拉马尔。他对女人很有一套,弗农,你知道的,某些男人就是这样。”
“你想她会跟他私奔之类的?乔可以说在某些方面是个该死的傻瓜。”他好奇地看着简。“可是我本来认为你……”
他住口了,突然间面红耳赤。简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觉得好笑。
“你真的不必为我的道德尺度感到尴尬。”
“我没有,我是说……我总是在猜……喔!我的疑问多得要命……”
他停了下来。一片静默。简坐得笔直,她没有看弗农,只直视着前方。很快地她就用平静而稳定的声音开始说了。她说得相当不带情绪又平稳,就好像在描述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简短地说了些冷酷、可怕的状况,对弗农来说,最让人害怕的是她那种疏离的冷静态度。她就像个科学家般地说着,客观而冷淡。
他把脸埋进自己手里。
简说完了,那平静的声音停止了。
弗农用颤抖的低沉声音说道:“而你撑过了那种状况?我……我没想过事情是这样的。”
简冷静地说道:“他是俄国人,又是个浪荡子。身为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我们很难理解那种特别的残酷欲望。你了解粗鲁,却不了解其他的部分。”
弗农开口提问的时候,觉得自己幼稚又笨拙:“你……那么爱他吗?”
她缓缓地摇头。原本张口想说话,却又停下来。
“为什么要分析过去?”她过了一会儿以后说,“他创作出一些好作品。南肯辛顿博物馆有他的一件作品,充满死亡气息,却很好。”
然后她再度开始谈起《塔里的公主》。
两天后,弗农去了南肯辛顿博物馆。他很快就找到鲍里斯·安卓夫那件被单独陈列的作品。一个遇溺的女人——那张脸很可怕,肿胀鼓起,已然腐败,但身体却是美丽的……迷人的躯体。弗农直觉知道那是简的身体。
他站在那里俯视着那个裸体铜像,手臂摊开来,长而直的头发悲哀地伸展出去……
这样美丽的身体……简的身体。安卓夫用她的身体做模。
这么多年来,关于“野兽”的古怪记忆再次重现,他觉得害怕。
他迅速转身离开这个美丽的铜像,匆匆地走出这栋建筑物,几乎是用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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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拉马格的新歌剧《皮尔·金》的开幕夜。弗农要去看演出,还受拉马格之邀出席庆功派对。他要先跟内尔在她母亲家吃晚餐,内尔不去看歌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