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欺师维纳斯

你碰过让你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向你搭讪吗?

她穿着膝上二十五公分的迷你裙,以及胸口敞开的针织棉上衣,藉由新型胸罩形成的乳沟,深得足以让深海探测艇潜进去。挂在乳沟暗影上方闪闪发亮的,是一个镶有罗里·洛金[9]钻石的歌德式十字架。

你赶紧将视线从美女的胸口移开,看着自己常穿的那双破旧运动鞋前缘。那是一双带有黑色柏油污渍的马来西亚制仿冒品,是在某家超市拍卖时花了一九八〇圆买的。再看看维纳斯,她的脚上穿着濡湿般闪亮的丝袜,上面有菱形的网眼,不知该算是哪种花样。那双黑色的珐琅细高跟鞋,鞋跟有三吋之多;这样的话,她的视线就和并不矮的你差不多高了。

那个女的将一张彩色卡片塞进你的手里,说道:

“有一些很棒的画作,想要给你这么一表人才的人鉴赏一下。”

上一次和女生说话,是你去丰岛区公所的窗口补缴逾期的社会保险费的时候,而那也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虽然你能够与常去用餐的定食店老板娘轻松聊天,但她已经六十多岁了,当然不能算数。

总觉得这个女的身上有一种好闻的香味。她不光是把卡片塞进你手里,曲线玲珑的身体也向你靠近。女人的身体好软,还带有温度,与人偶完全不同。画廊就在附近,只是看一看又不花钱,而且现在有空,也没有预订要做的事,那就去吧。你跟在维纳斯身后,糊里胡涂地踏出了步伐。

池袋东口的绿色大道两旁,夏日的榉树直挺挺地往天空伸展,深绿色的叶子在都心的空中游泳,让你不禁觉得“好运也找上门了”。维纳斯不就是幸运女神吗?没记错吧?

重新审视拿在手里的这张卡片,南国的海面上,两只海豚在雨后的彩虹下跳跃。大摇大摆谈着恋爱的水栖哺乳类,多彩多姿、欢欣轻快的主题,角落以银色文字写着“乔纳森·戴维斯画展”。上面有“INVITATION”这个字,应该是什么邀请函之类的吧。虽然是个没听过的画家,但搞不好很有名。虽然根本不认识他,还是向这个女的表示,那是自己偏爱的艺术家。

好了,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呢?熟悉世事的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吧。诈欺师维纳斯一口吞掉了这个“没有女友的年数=目前岁数”的单纯男子,然后就像珍珠贝壳一样,紧闭着不打开了。男子会沉入不见天日的深海中,花上五年拚命偿还贷款。

最近我总觉得很不可思议,曾几何时,这个世界已经这么明确地画分为“冤大头”与“诈欺师”两个阵营了?街角的拦路推销员,夜里的牛郎与酒店小姐,不断声称“可以有计划地运用资金”的高利贷业者(催债时倒还挺绅士的),还有只在选举时才会拚命的政客们。

曾几何时,我们都变成这些家伙的冤大头了?

因此,请不要苛责刚才那个土气的孩子。毕竟,我们所有男性都像他一样。说起来,这个让人受不了的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维纳斯。这二十几年来我始终过着孤高的生活,就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我们心里的某个角落总是期待着女神。

男人啊,真是一种极其愚蠢的生物。

夏天的池袋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搞不好你比我还清楚。自埼玉或北东京聚集而来、自以为时髦的土气孩子们,像金花虫一样到处飞舞,直到黎明。你应该在《潜入、警视厅二十四小时!摄影机看到了!》之类的节目中,曾经看过那些接受辅导的跷家少年少女吧。

夏天早上,我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打扫那些小鬼留下的垃圾。其中最为恶劣的,就属吃到一半的碗面(免洗筷还插在里头)以及像是人行道磁砖印花的口香糖残留痕迹。在晴朗的夏天早晨,可以看到这么多诸如此类的垃圾,心情真是好到爆,对吧?

当我那天第一次看到他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没听过牌子的仿冒运动鞋。我一眼就认出来,那家伙和我以及其它许多人,都是属于这个M型社会底层的成员。

从我后脑勺向下传来的声音,充满着苦恼。

“你是真岛诚先生吗?”

由下往上看,依序是半坏的运动鞋,并非经过昂贵加工而是自然穿破的牛仔裤,品味烂到不行的黄色T恤。

“是我没错。你的脚可以让一让吗?地上还有一些口香糖残渣。”

在西一番街水果行前面的人行道上,那家伙慌张地向后退一步,我使劲拿着从东急Hands [10]0买来的德国制金属刮刀把口香糖刮掉,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要找我谈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找你谈?”

我把刮刀插进便利商店的塑料袋里。这家伙似乎很难搞。

“如果不是陷入什么让人伤脑筋的麻烦之中,没有人会来找我。”

这个男的大约二十五、六岁吧,发型难以形容,像是把少爷头再剪短一点,使得那张灰暗的脸庞更显灰暗。要不要打赌,这家伙应该没有固定交往的女友。

“我的并不是麻烦。”

暗淡的声音和长相很搭。真是浪费了晨间的池袋那种爽朗感。

“嗯,到底是什么?如果要玩脑筋急转弯,去找更闲的人玩吧。”

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上面想必写着能够解开世界秘密的暗码吧?什么达文西还是米开朗基罗的,就是那样的阴谋。

“不是麻烦,而是想要知道女朋友的想法!”

他突然大声喊道。路过的上班族与学生都被吓了一跳,往我们这边看。哪有人突然在这种地方把重要告白讲出来的啦!他满脸通红,身体颤抖,以一种像是从肚子挤出来的声音重复一次:

“我想确定她真正的想法。真岛先生,拜托你。”

这是怎么回事?我既不是婚姻介绍所,也不是在杂志之类的地方不断乱给评论的恋爱达人。我真的只是一个晚熟的、在池袋顾店的人而已。

“我知道了啦,拜托不要在我们店门口喊些奇怪的话。”

此时,我感觉到老妈的视线从店里传来。那是一种有如雷射侦测器般的危险压力,而我就像一只被来复枪瞄准的小鹿。

“阿诚,他这样不是很纯情吗?你就先听听看他要讲什么。”

报告,是!主人!在我们家,老妈的命令就是一切。我对那个土气小子说:

“只是听听而已。对于恋爱之类的问题,我真的很不擅长,你可别抱太高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