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3页)

在走向厨房的路上,达普顿太太不经意地推了一下莫特莱克先生的房门,但没听到任何回音。临街的那扇门和走廊之间并没有多少距离,从那儿探头一望就可以知道,莫特莱克先生确实已经出去了。达普顿太太望见门上的栓条和锁链都松开了,只有碰锁还关着,她略微感觉有点担心,尽管她从来没有像别的家庭主妇那样受到过罪犯的威胁。著名的退休侦探格罗德曼就住在街对面不远的地方。虽然并没有住在房子的正对面,但他的存在却让达普顿太太的心里有了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就像躲在教堂里的基督徒心里从没有任何阴影一样。在她看来,任何心存歹意的人都会慑于格罗德曼的威名,因此这方圆一英里之内根本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案件。虽然格罗德曼已经退休了(可嗅觉依然非常灵敏),目前每天不过是在家里打打盹儿,但没有哪个罪犯愿意去打扰他的美梦。

因此达普顿太太并没感觉到什么危险,当她注意到莫特莱克先生已经细心地把大锁上连着的铁圈又归回了原位后,更是完全安下了心。她不禁又一次为正在前往达文波特码头区乏味旅程中的莫特莱克先生担忧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汤姆在屋子里跟她提起过这次他要去干什么事,而是因为他的女朋友杰茜·戴蒙德曾经告诉过达普顿太太,她的姑妈就住在达文波特,那里有许多船坞。达普顿太太不用别人提醒就能猜到,莫特莱克先生此行的目的是想让那的船厂工人仿效伦敦工人闹罢工。她走回厨房继续为康斯坦特先生准备着精制的茶点,心里却在嘀咕现在的人们为什么越来越不安分了。但当她把茶、吐司和鸡蛋送到起居室的时候(起居室紧挨着卧室,但其间并不相通),康斯坦特先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旁。她点燃煤油灯,铺好台布,然后回到过道上用手掌猛拍起卧室的房门来,里面依旧是一片宁静。她叫着康斯坦特先生的名字,告诉他已经过了七点,但除了自己发出的声音以外,她什么别的声音都没听到。喊了几声以后,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狂呼在楼道的阴影中听来分外诡异。达普顿太太停止了喊叫,轻声安慰自己道:“可怜的先生肯定是牙疼了一整夜,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为了列车工人的那点事让他早起未免太残忍了,到了平常起床的时间再叫他也不迟。”她神色黯然地把茶壶带下了楼,心里想着这下那个煎得很嫩的鸡蛋(这让她联想到了爱情)准保要凉掉了。

七点半到了,她上楼又敲了敲卧室的门,但康斯坦特先生依然没有醒来。

八点钟的时候,邮递员送来了一大堆寄给康斯坦特先生的信件。没过多久又有人给他送来了一封电报。达普顿太太使劲地敲着卧室的房门,大声叫喊康斯坦特先生的名字。达普顿太太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好像有一条冰冷、黏滑的蛇正缠绕在她的心头。她再一次走下楼去,打开了莫特莱克先生的房门,漫无目的地走了进去。床上整齐的床单表明,昨夜床的主人只是和衣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像是害怕会错过凌晨的早班列车。达普顿太太并没有指望能在房里找到莫特莱克先生,但她突然意识到,整幢房子里只有她和沉睡的康斯坦特先生两人,她的心仿佛被那条湿冷的蛇缠得更紧了。

达普顿太太打开了临街的大门,不安地左顾右盼着。已经八点半了,街面还是笼罩在一团浓雾中,感觉十分阴冷。路两边的街灯在大雾中朦朦胧胧地闪烁着,好似精疲力尽的行人在眨巴着眼睛。达普顿太太在街道上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但她发现其他人家的烟囱里都冒出了烟,在半空中和雾气混杂到了一起。街斜对面侦探家的窗帘还没有拉开,百叶窗的叶片也都还闭合着,不过这平常而又单调的街景还是让她镇定了下来。刺骨的寒风让达普顿太太微微有些咳嗽,她关上大门,回厨房重新为康斯坦特先生准备茶点。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只是睡过了头而已。虽然达普顿太太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手上的茶壶却在不住地颤抖着。回到康斯坦特先生卧室门口准备再次叫门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中已然空无一物,她不知道是在途中掉下了,还是无意中把茶壶放在了哪里。她近乎疯狂地摇起了门,像是忘了自己的任务只是要把房客叫醒。即便她费了这么大的劲,还险些踢坏了门下的地砖,但康斯坦特先生仍然没有回音。她接着扭起门的把手想把门打开,但门从里面被锁上了。门锁的阻拦让她又冷静了一点,她险些没经过房客的同意便冲进他的房间。然而恐惧马上又吞没了她,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早晨起来就和康斯坦特先生的尸体一起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来。接着,她猛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楼下冲去。她跑出房子,门都忘了关,一下子就蹿到格罗德曼家的门口,死命地按着门铃。一楼的窗户很快便打开了(这套房子的结构和达普顿太太家完全相同),雾气中出现了侦探那张肉球似的圆脸。他戴着睡帽,满脸困意,显得非常恼怒。虽然格罗德曼皱紧了眉头,但达普顿太太却像看见了救星一样放下心来。

“你他妈的到底有什么事?”格罗德曼咆哮道。他从来没有早起的习惯。不过话说回来,起早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才不管别人的闲言碎语,毕竟房子是他自己的,而且这条街上另外好几幢房子也是他的,在弓区做房东的感觉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啊!也许他还在偷偷地为自己过得比朋友们都好而洋洋得意呢!这里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连他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在这儿的警察分局找到的,那时他只是在业余时间才能做做侦探的工作,换取一点微薄的酬劳。

格罗德曼到了这个岁数仍然没有结婚,爱神丘比特在天上一定已经为他选好了爱侣,但格罗德曼还没能在人间找到她。对于一个侦探来说,这是个很沉重的打击。他是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他情愿自己料理一切家务,也不愿去雇什么女仆。考虑到格罗弗街的舆论,每天早晨十点到晚上十点之间他还是雇了一个女佣。同样是出于对舆论的考虑,他雇的女佣在晚上十点到早晨十点之间会到别处休息。

“我想请你到我家去看看,”达普顿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康斯坦特先生可能出事了。”

“你说什么?他不会是今早和工人们一起开会时被警察殴打了吧?”

“不,他没有去开什么会,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