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3页)

两个人谁也没能在圣诞晚会上得到任何自己需要的信息。

圣诞节后的第一天阴雨不断。细雨绵软无力地在空中飘落。人能够在夏季的假日承受这种天气,甚至可以说是欢迎这种天气,但把它放在十二月的圣诞假期里那可真是再糟不过了。的确应该想些办法来控制一下天气老人的施法。当他知道节日即将来临的时候,他可以多调用一点贮存的雨水资源。今天看来他的存货不多,只能让雨水一点点向外流出。有些时候,冬日会虚弱无力地露一下头,然后马上就躲进乌云后面去了。尽管那些度假者想要好好享受一下日光,每当有那么点希望的时候他们就会成群地从屋里涌出。但出门后往往又会碰到新的一轮降雨,他们只得打起雨伞,街道又重新变回移动蘑菇组成的花园了。

丹齐尔·坎特科特穿着毛皮大衣坐在打开的窗户后面看着街道上的雨景。吃完饭后,他一边悠闲地抽着烟,一边又老生常谈地与克劳一起谈论有关美学的问题来。他们呆在二楼克劳的卧室里,从这里俯视米尔恩路的视野无疑要比靠里的客厅好许多。克劳夫人虽然明令禁止在卧室抽烟,但彼得并无意把诗人朋友和他的香烟从卧室驱赶出去。他认为吸烟和诗歌有一些共同点,当然不包括它们都是不良嗜好这点在内。另外,克劳夫人此时正在厨房里发着火呢,她本打算利用圣诞假期与彼得带着孩子们一起去维多利亚公园游玩。(她曾经梦见过水晶宫,但圣诞老人显然不会给鞋匠的孩子准备什么礼物。)现在她更不能拿她帽子上的羽毛去冒险。九个小家伙在楼梯上推来搡去表达着他们的不满。彼得觉得克劳夫人以某种方式把他和下雨联系在了一起,这让他很不高兴。他已经失去了向迷信分子指出《利未记》和《所罗门之歌》间矛盾之处的快感了,难道这还不够吗?克劳可没指望过总会有这样的天气。

“你仍然要把‘美丽’这个称号赋予大自然吗?”他指着昏暗的天空和滴水的屋檐对丹齐尔说,“这天可真够得上丑陋了!”

“确实够丑陋的,”丹齐尔承认道,“但丑陋难道不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美吗?你必须看得更深一些才能发现这点;这种洞察力是只有少数人才有的宝贵天赋。对我来说,这黯淡忧愁的雨水和被大海洗劫的城市废墟一样可爱。”

“好啊,但你一定没有兴趣走出去置身其中,”彼得·克劳说,这时细雨突然转变成了倾盆大雨。

“我们总不会每时每刻都去亲吻自己喜欢的女人吧!”

“就拿你来说吧,丹齐尔。我是个普通男人,因此我想知道大自然是否是丑陋的。看看,莫特莱克朝这边过来了!老天,再淋一分钟他就要成落汤鸡了。”

工人领袖正低着头穿过街道,他好像对这阵暴雨并不怎么在意。他甚至没有立刻听到克劳先生招呼他避雨的呼喊声。当听到招呼声以后,他潇洒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无法给你提供一间公爵夫人式的客厅。”彼得生气地朝着他喊。

汤姆转了一下店门上的把手,走了进来。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比怀疑他变得骄傲而想同老朋友断绝关系更让他生气的了。九个小捣蛋鬼任性地抱着他那湿漉漉的膝盖,汤姆撒了一把铜币才使他们散开。彼得特意走到楼梯口来迎接他,深情而又敬慕地与他握手,然后把他引入了克劳夫人的卧室。

“汤姆,请不要介意刚才我所说的话。我是个普通男人,我总会说出最极端的话!但请你相信我,汤姆,有时我说出的话是无心的,”彼得略带顽皮地说。他强装出笑容以掩饰先前的不快。“我猜你一定认识坎特科特这位诗人吧?”

“哦,我们当然认识。汤姆,近来可好?”诗人说,“最近还看《纽波克先驱报》吗?看到它我就会回忆起过去那段好日子,你呢?”

“和你差不多,”汤姆说,“我非常希望能回到那个时候。”

“一派胡言,可别再这么说了,”彼得忧虑地说。“看看你为那些工人做的好事吧!看看你帮他们解决了多少问题!汤姆,请别浪费了你的天赋。千万别再产生那种回到排字车间的想法了!体力劳动就留给我们这些没有天赋的普通人来做吧,我们是那种只要能应付日常生活(只知道自己没有灵魂,得不到永生)除了自己和妻子儿女,什么人都顾不上的男人。但像你和坎特科特这样的人——你们如果再拘泥于家长里短的事那就不好了。我并不认为坎特科特的哲学对大众会有什么价值,美对于那些不愁吃穿的人来说可能非常有价值,但我只要实实在在地过日子。莫特莱克,你是来向我收钱的吧!我知道我捐献给工人基金会的钱实在太少了,但我现在确实没钱给你。老天可以给我证明,也只有他老人家才能洞悉世间的是非曲直。汤姆,你给我们工人带来了真正有用的东西,那才是这个世界最需要的东西啊!”

“苏格拉底曾说过有用的一定也是美丽的,”丹齐尔说。

“可能吧,”彼得说,“但美丽的不一定是有用的。”

“一派胡言!”丹齐尔说!“杰茜——我的意思是戴蒙德小姐又怎么样?她和你在某些方面有点相像。她总是让我想起格雷斯·达林。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已经死了!”汤姆唐突地说。

“什么?”丹齐尔的脸突然变得像圣诞节游行花车上的木偶一样煞白。

“报纸上不是都登了嘛,”汤姆说。“到处都写着她和那艘救生艇的事。”

“你说的是格雷斯夫人啊!”丹齐尔明显松了口气。“我说的是戴蒙德小姐。”

“你用不着对她这么感兴趣,”汤姆不友好地说,“她也不喜欢别人这样。啊,雨停了。我该走了。”

“别着急,汤姆,再呆会儿吧!”彼得祈求道。

“我经常在报上看到你的事迹,但却很少看到你。我现在没空去听你的演说。但我确实该让自己休息一下。你下一次登台演讲是什么时候?”

“哦,我几乎每天都要去演讲,”汤姆浅浅地笑了一下,“不过下一次对公众的演讲安排在一月二十一日,那天死去的康斯坦特先生的肖像将在弓区工人假日俱乐部揭幕。俱乐部管事的人已经邀请了格拉斯顿和其他一些大人物出席。我真希望格拉斯顿能够接受这份邀请。我们只有在这种非政治性的集会上才能同台演讲,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在憧憬中忘却了失落和怒气,谈吐也比先前更有生气了。

“不。汤姆,我可不希望看到那一幕,”彼得说,“格拉斯顿是个笃信《圣经》的卫道士,他认为君主制是不可动摇的。他是激进分子的头目,非常具有危险性。他的眼中只有王权,我才不愿意你和这样的人同台演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