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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刺激气味从鼻腔直窜脑门。

纯白的床单在荧光灯照耀下,显现出不健康的清洁。

上面躺着遍体鳞伤的自杀未遂惯犯,朱美和奈津两个人坐在坚硬的小椅子上,望着他倦怠的睡脸。

“真是傻。”奈津说。“这真的是病呢……”

她叹了一口气,说:“朱美也真是捡了个傻子回来呢。”再次深深地叹息。

“劈里啪啦讲了那么一大堆,普通人应该都爽快了吧?就算不畅快,也该会平静一阵子才对吧?”

“就是啊……”

村上第三次试图自杀了。

事情发生在昨天下午。

成仙道的男子站在朱美家玄关口,与坐在木框上的尾国似乎是互瞪般地对峙时,有人跑来报信。捎信者是朱美见过的老人——医院的工友。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应该通知朱美。她既非村上的亲人,也不是朋友,但是让身份不明的旅人住院时,即使只是形式上,也需要一个身份保证人。

朱美既没有锁门,也没有向尾国招呼,就这样穿过成仙道男子身旁,跑向医院。

她不是担心村上的安危。

她一定只是想离开那里罢了。

城镇的小医院里,住院病患只有村上一个人,烫手山芋的自杀者应该独占二楼的三人房,睡在窗边通风良好的床上才对。

——为什么?

除了“为什么”以外,朱美没有其他想法。

她以为只要把他送进医院就可以安心了。

听说事情发生在负责的护士离开的短暂时间里。以刚自杀未遂而言,村上的情绪稳定得惊人,所以院方似乎也放松警戒了。

或者说,前一刻村上还在与护士讨论付清住院费用的方法,说他现在身上没钱,但东京的租屋处还有存款,如果拜托房东,或许可以帮他寄钱过来。护士万万没有想到,村上竟然会在谈完这种事后,立刻试图自杀。

村上把腰带的一端绑在病床的铁架上,另一端绑成环状套进脖子,想要从窗户跳下去,护士回来见状,急忙把他抓住,才没有酿成悲剧,但是村上撞得遍体鳞伤,好不容易固定的石膏也撞碎了,而村上摔到地上时,重重地撞到了头,就这么昏厥过去。

村上是在半夜时分恢复意识的。

他什么也不说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朱美心想,村上可能是最想知道自己为何要寻死的人吧。

只有一次的话,是一时冲动。第二次也还算是鬼迷心窍。

但是到了第三次,就无从辩解了。

村上把视线从朱美身上别开,就像摔坏的唱盘,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朱美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或相同的时间又重复了。

——我讨厌反复。

一直以来,朱美只是看着前方生活,但是如果前方出现了自己的背影……

如果过去在未来重复……

如果在相同的时间里永远循环……

——这……

死也不愿意。对朱美这种女人来说,再也没有比无止境更恐怖的事了。

即便如此,村上还是念咒似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但是那听起来似乎不是在向朱美道歉,他在对自己受折磨的身体道歉吗?还是在向添了麻烦的世人道歉?或者是……

——向缺少的什么道歉?

不久后,声音停了。

朱美等待村上睡着,回到家里。她觉得自己没有义务陪伴他到早上。

她也在意家里的情况,被留下来的尾国怎样了呢?尾国再怎么说都是客人,丢下客人,连声招呼都没有就跑掉,是不是太轻率了?重要的是,敏锐的尾国是不是早就发现朱美在怀疑他了?那么他是不是见怪朱美了?

理所当然地,没见到尾国的人影。

泥土地上只留下了一张信纸。

信上写着:“千万小心——尾”。

朱美宛如附身妖怪离去似的,浑身虚脱。

然后她一点都不像她地自问自答起来。尾国遭到这么简慢的对待,却还是担心着朱美,不是吗?

然而自己却……,那个时候,为何会那么强烈地怀疑起尾国呢?

——因为他的样子真的很不对劲。

尾国的样子真的不对劲吗?

不对劲的会不会是自己?当时的朱美确实不太寻常。

但是……尾国最后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被阻挠,他朝着朱美伸出的手本来打算做什么?

总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朱美睡得不省人事。

连梦哦度没有做。

“话说回来……这个人干吗这么执意要死啊?”奈津难以置信地说。

是奈津将朱美从虚无的睡眠中拉回了烦杂的现实。奈津一早就来拜访,他一叫醒来的朱美,就抱怨成仙道的队伍锵咚锵咚吵个不停,婴儿都没办法睡觉。

才刚起床就听到这番抱怨,朱美也无话可答,但是奈津对此也十分清楚吧。她是来做什么的呢?朱美定神后一听,也没什么,奈津说她把婴儿寄放在娘家一天,是来邀她一起去探视村上的。

外头的确很吵。

锣鼓喧天,还有像笙或笛子般不可思议的音色夹杂其中。虽然没有人声,但是连屋子里都能够浓浓地感觉到一种万头攒动的、难以形容的气息。

可能被异常的状况给吓到了。连杂货店的狗都发出害怕的吠叫。

这个样子,婴儿不可能睡得着。

奈津的娘家离此有段距离,婴儿已经被受不了的婆婆抱过去了。

朱美也觉得得去医院一趟才行,所以她急忙准备出门,但去了又能如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思绪怎么样都理不清。

外头更加吵闹了。

大马路上,男男女女脖子上挂着那种双巴图纹饰物,整齐并排着。其间有一些穿着陌生异国服饰的人,手里拿着乐器,以一定的间隔站着。几名维持交通的警官一脸索然地望着他们,态度消极地走来走去。就像奈津说的,信徒的数目似乎不少。

朱美想起在照片上看过的立太子仪式。拿来比较或许很不敬,规模也大不相同,但是两者的情景十分相似,只是没有大人物行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