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重获新生

喉咙干哑,胸腔浑重,像被千斤重的大石堵着。

身体却极轻,躯壳一样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叫人心里发怵。

少了什么?

那团东西似乎很小,却很温暖可爱,被人从肚子里掏出来,不顾他意愿便夺走了。

是宝宝……

是他的沐沐……

不,别拿走他。

不!

昏迷近八小时后俞念惊叫着醒来,双眼猛得打开,两手下意识往下一摸——

平坦一片,贫瘠得很。

孩子……

他的孩子呢?

他惊惶睁眼,入目皆是白色。灰白的墙面,乳白的灯罩,惨白的床单,一切混作一团,像捂伤口的酒精棉球一样将他的视野塞得满满当当。

脑中有架秋千载着他晃,眩晕又陌生,浑身更像是散了架,每一块骨头都从骨缝里漏着疼,就像破旧的平房漏了雨,堵住了这处堵不住那处。

“唔……”

他闷哼一声,想直起身,刚一使劲就牵动小腹伤口,疼得立即跌回床上。

“病人醒了!”

“俞念!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小念!”

模糊的人声从远处嘈杂传来,耳朵却像是隔了一层膜似的听也听不清。

俞念忍着疼痛艰难转头,撑开沉重的眼皮努力辨认着围上来的人,视野中渐渐倒影出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脸。

“哥哥……”他首先看到的是轮椅上的俞远,脸色沉黑,两道眉毛拧得极深。

“别乱动!”俞远伸手按住他,“小心把伤口崩开。”

伤口……

原来他身上有伤口,所以才会这么疼。

“你麻药刚过,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旁边凑过来的这张脸也很熟悉,是那个总爱照镜子的Beta小护士。

他们都处在左侧,表情紧张而又关切。

“哥……”俞念怔怔地望着他们,嗓音艰涩,“宝宝呢?宝宝去哪儿了?”

手停在瘪下去的肚子上不知所措。

俞远身体轻微一震,脸上的肌肉抽 动了两下,显出极怨恨的模样来,抬起下巴狠狠瞪向另一处。

“说话呀。”俞念懵懵催促。

没有人肯挑头出声解惑。

顺着哥哥的目光,俞念把头艰难地偏过去,这才发现右边还有两个人,他们逆着光站着,其中一人的高大身影挡住了大半窗子,面容模糊不清。

“没有了。”

凭着嗓音俞念认出说话的是肖默存。Alpha走近一步,他才看得清楚了些。淤青的眼眶显然挨过拳,腮边冒头的胡茬之上还有一条长长的血痕,不知被谁重重地教训过。

俞念一怔,心脏忽然停滞。

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他转头看了看哥哥,又望回肖默存,拼着一口气撑起身体揪住了Alpha皱起的衣袖,“没有了是什么意思?什么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

“快躺下快躺下!”医生护士急忙将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按回床上,轮椅上的俞远咬牙切齿地看着肖默存,似乎只恨自己手中没有一把匕首。

可俞念却倔了起来。刚刚苏醒的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肩膀虽被强按回去,五指却死命抓着不松,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肖默存就这么俯身任他揪着,手撑在床边,身体被扯得微微摇晃。

“你说话呀!”俞念眼底蓄满了水,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说话!”

手里晃一下,眼眶里包着的泪水就淌出来一滴。

“你从楼梯上摔下来,孩子已经不在了。”肖默存裂了纹的嘴唇动了动,一向冷峻的声音变得干哑。

提着的那一口气蓦地泄掉,俞念手指骤松,整个人重重跌回床上。

“不可能……不可能……”他怔怔地看着肖默存,摇头低喃,“我的孩子还在……你们骗我……”

心肠软的护士偏过头去,抬起袖子悄悄拭了拭泪。

“小念……”忽然又多了一把苍老的声音。

是肖岱桦,他也来了。原本便沧桑的面容像是一夜间又老了十岁,身上穿着件单袄,弓着背,疼惜地望着病床上的人,“是我们肖家对不起你,你、你……”说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布满皱纹的眼角沁出几许水来。

俞念呼吸暂停。

眼神越过肖家父子看向对面的窗子,白光灼灼,无端刺伤了他的眼。

他闭上眼睛,张着嘴,忽然开始急促地呼吸。身体里的悲伤承载过量,寻着出口排出来,搅得五官近乎狰狞,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

“你们骗我……你们骗我!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喃喃转为高喊,俞念撑着床就要起身,浑身剧烈地发着抖。

几个人立即七手八脚地把他按住,他却像是要去找那不见了的孩子一样拼命挣扎,“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们骗我!把沐沐还给我!”

他的世界空了,除了扯着嗓子嘶喊什么也做不了。他几乎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曾兀自下坠,黑暗里跌入深不见底的悬崖,有手将心脏一瓣瓣撕开,把骨头一下下敲碎,碾成灰,一把随风扬去。

脑袋疼得像有一台开足马力的电钻,逼得他不得不拼命将头往后磕,如此才能缓解片刻,硬质床板砰砰直响。

“俞念!不要这样!”肖默存骇然失色,急忙佝身抱住他的头。

俞念被他一抱,猛然间停下来。

数秒的安静后是更加奋力地挣扎,铁床咯吱摇晃。他后仰着脖子,一张惨白的脸憋得通红,豆大的泪珠成串滚落,喉间逼出一声凄怆的尖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撕心裂肺,凄厉到了极致。

周围的大夫跟护士不忍心再看下去,只能固定着他的腿脚不让他再剧烈挣扎。肖默存早已坐到了他身边,紧紧将他的头抱在怀里阻止他伤害自己,周身发着颤,分不清是谁的身体在抖。

俞远见状大喊:“不许你再碰我弟弟!”

肖岱桦却拼着一把老骨头上前将他拦到一边,低声下气地恳求:“俞家大哥,让他们最后再说几句话,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是啊,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衣领被眼泪沾湿,伤口的纱布重新渗出了血。俞念被他最爱的Alpha搂在怀里,身体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剩彻骨冰凉。

房里渐渐空了,所有人已隐身在外,留俞念的哭声将里头填满。

那哭声起初尖利,后来变为嚎啕,最后已是嘶哑。

肖默存就这样坐在床边用右臂揽着他,任他发泄地狠咬自己的手背,咬到皮开肉绽。垂在身侧的左掌掌心被指甲戳破,鲜血顺着手腕流进衬衫的袖口里,痛苦却半分未减。

现实用最激烈的办法教会了这个倨傲又自卑的Alpha,什么叫悔。

悔不当初,悔在相遇,悔在相识相恋。

许久后他慢慢开口,声音黯淡,“俞念,我这一辈子都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