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赤土村,南方偏远的一个小村落。

还没有装路灯的缘故,每到晚上出行都会较为困难,村民们只能摸黑,或者靠手电筒。

这个村向来没什么金钱运,盖上三层楼小洋房的,只有一家姓田的农户。

远远的瞧着,住进那精致用红漆染过的瓦房里,像是遥不可及的梦。

……

是夜,空气里蔓延着淡淡的腐臭和腥味,充斥着村民们脆弱的鼻腔,宁静漆黑的夜晚渐渐骚动。

“怎么又死人了……”

“是王嫂家啊,怪可怜见的,快一个月了吧?”

“她那宝贝儿子大盛呢?”

“都失踪两个礼拜了,到现在都没找着。”

“唉……作孽啊……”

九点就要熄灯,外面漆黑一片,小盐巴听到声音响动,立即跳下床点燃了一根蜡烛,屋内蓦然明亮起来,刹间照到自己脏兮兮的布鞋破了个洞,脚趾头露出两个,丑极了。

他干脆眼不见心为净,瞥开了视线,早就习惯了。

哪里有这么多钱换新鞋子?只要不影响走路就好。

举着蜡烛打开窗户,探出脑袋确认了情况,才面色大变,慌里慌张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看热闹的大伙儿已经围成个圈,指着隔壁屋议论纷纷,村长也赶来了,吩咐几个大汉进去把尸体抬出来。

大汉们面露难色:“这是瘟疫啊,万一我们也感染了怎么办?”

村长模样和蔼可亲,套着破旧的汗衫,上面印着滑稽的唐老鸭图案,听说是儿子初中穿剩下的,不舍得扔掉,破了便在上头打几个补丁继续穿。

他咳嗽了两声,犹豫道:“你之前受过王嫂不少恩惠,现在人家死了,至少不能让她暴尸在家,无处安魂吧?”

“可我还有阿沫……”

是了,他们有妻有子,要是真染上了什么瘟疫,自己死了也就罢了,但连累到妻儿可怎么办?

村长怔了怔,想起自己温柔可人的妻子,每日热好饭菜,翘首以盼等他回家,心头涌了丝感同身受,便也一同息了声。

“不如让盐巴去吧。”

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犹如水滴落进了湖心,泛起层层涟漪。

“王嫂生前也很照顾盐巴呢。”

“他一个人,没有亲眷的,多亏了王嫂才不会被饿死。”

“嗯,就让他去吧,小伙子力气大,搬得动。”

村长左右为难,盐巴是孤儿,还未成年,过两天才满十八,母亲做妓的,很早的时候就生梅毒死了,风评不好,故邻里街坊闲言碎语多得很,也就王嫂不嫌弃,偷偷喂他口饭吃,这才拉扯长大。

村里得病的不下四户,他亲眼见过,死状骇人,尸体生蛆流脓,恶心得要命,头几个搬运尸体的,回来足足晕睡了半月,醒来后神智不清,胡言乱语,魔障了。

可是再怎么害怕,让一个孩子去收尸,太不人道。

他正打算想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便听小盐巴扛着草席走了过来,声音坚定:“我去。”

说罢,拨开层层围观群众,头也不回地踏进土坯房。

“还是盐巴好啊,重情重义……”

“就是。”有人跟着附和道。

“唉。”村长阻止未果,望着消失在黑影里瘦弱的身子,似是惋惜,似是叹息,更像是心中悬挂着的大石终于落地而呼出的一口气。

……

“我进来了。”小盐巴小声嘟囔道。

他保持着往常的习惯,好像只要说了这句,王嫂就会温柔和蔼地为他乘一碗热饭,微笑着摸他的脑袋。

外面好歹还有月亮照明,屋内灰暗多了,村民们为了隔离病疫故意将窗户用木板封起来,走进去一股霉味馊味。

最里处有个供台,香还没烧完,小盐巴突然想起王嫂原本就身体不好,每逢季节变换会感冒发烧,恰巧村口那家暴发户田家小孙子病情又加重了,便又请了顶香人来看病。

顶香人,在东北称为出马的,相传他们能与鬼神沟通,一些成精了的动物为了快速修炼选择了体质特殊的人作为香童,通过附体救治百病,以此攒取功德。

这种仪式,通俗点来说,就是请大仙。

赤土村落座在山旮旯里,又不通网,消息闭塞封建,迷信得很,生了怪病,身体不适却查不出病况的,八成找的还是他们。

王嫂拿着大半辈子的积蓄,把顶香人从田家的小洋房里请过来,谁知香也供了,钱也花了,王嫂的病却逐渐加重,加上宝贝儿子大盛的失踪,越加没了盼头。

到最后,田家孙子也没见好,来来回回看了那么多次,病房情拖拖拉拉,吊着一口气。

江湖骗子,小盐巴烦闷地想。

气味太难闻,明明酷暑的夏天屋里却格外寒冷。

小盐巴捂着鼻子想把尸体卷了一道吃力地拖出来,抬眸时月亮正巧照进来一点,供台前竟站了个干瘪的人影。

他穿着旧的短袖衬衫,花短裤,身板笔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

是平日里,大盛的打扮。

也对,王嫂的土坯房被隔离将近一个月了,邻里间避讳得紧,除了王嫂的宝贝儿子还会有谁?

“大盛?是大盛吗?”小盐巴放下尸体,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己也未察觉的埋怨,走上前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么多天你到底去哪了啊?”

触感一片冰凉,像块木板般僵硬。

离得近了,小盐巴下意识地往他的脸部望去,不正常的青灰色,面颊瘦得凹陷进去,仿佛只剩一块骨头,他的脸上,胸脯沾满了泥巴,两条腿流着血,骨头都碎了,自己却跟丝毫没有察觉似的。

夏日的温风透过门缝飘进来,撞得小盐巴脊背生疼,鸡皮疙瘩从脚心窜到头顶,引得浑身阵阵发麻。

像在碰一具尸体,他慢慢把手缩了回去。

这时,大盛的眼珠突然转了转,嘴角裂开,颧骨肿得像发霉的馒头,牙齿磕着牙齿,露出森然的白色,咯吱咯吱,喃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咯,咯,咯。”他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宛如跳珠在心头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打着。

“大盛,你……还活着吗?”

听见小盐巴试探的声音,大盛机械地转头,僵硬的身体垂直着不动,以近乎诡异地姿态转动着眼珠把脸对准他。

“咯,咯,咯。”

仔细一看,灰败的脖子上布满了尸斑。

小盐巴神情恍惚了一下,有些恐惧,又有些悲伤,懵懵懂懂地问道:“大盛,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忽然,大盛的面部剧烈抽动着,泥巴像混了水似的灌进他的嘴里,形成了一条巨大的铁链,将他狠狠捆住,慢慢缩紧,不时片刻,他发出凄厉悲戚的长鸣。

铁链像上了马达,疯狂在大盛的身体里窜动,凶猛无比,仿佛要将他搅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