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见到允唤林,黄爷颤抖着拉着他往外走,连拖带拽的进了自己那间昏暗充满异味的屋子。

钨丝灯泡滋滋作响,时明时暗,用生命最后的时间,在尽力的发光发热,像是随时都会走到尽头一样 。

屋内沉闷的空气,像是江水淹没过脖子,双手掐住你的喉结时,那种无法逃离的窒息。

到处堆满纸壳废品的房间,腾出一块儿地方放着张不大的床,无法叫出名字的爷爷,正安详的躺在上面,昏黄的灯光洒在他满是皱褶的脸上,周围像死寂一般,似乎能闻到稀薄的腐烂味儿。

程倩也跟着他们出来,在门口的时候被怪味逼得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朝前。

黄爷爷揪着允唤林不放,允唤林踉踉跄跄得险些没站稳,杨堪比他快一步走到床前,摸了摸床上人的胳膊,眼神迟疑的看了唤林一眼,不确定的有去探了探鼻息。

食指一侧没感觉到热气,杨堪手指抓紧,“没气了…”他别的他都没敢多说,床上的人摸着都是硬的,不知道黄爷爷藏了多久。

听不到杨堪说什么,可黄爷爷看得懂他的表情,嘴里发出悲怆的呜咽声,双手抓的允唤林手腕都红了。

程倩跟门口听的清清楚楚,越发觉得从屋子里传来的腐烂味儿浓烈,她掩着鼻子,大概是被死人的场面吓住了,“这…怎么办啊…要不要叫他们的后人…”

黄爷爷他们没后人,连像样的名字都没有,死的这位爷爷,连户口都不在县里,在码头当了这么多年的黑户。

后来居委会的人来,收拾尸体,安排安葬,试图跟黄爷爷交流,可是黄爷爷都不给反应。

死人不是小事,巷子里看热闹的陆陆续续到来,将狭小的房门堵得水泄不通,黄爷爷哭闹过一阵后,茫然地站在一旁,盯着床上冰冷的尸体,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唤林很担心,生怕黄爷爷会闹得不可开交,不让人将尸体带走火化,可是直到尸体运出来,黄爷爷都安安静静。

没有一场热闹的身后事,火化都是居委会安排的,尸体没有放过夜,黄爷爷跟着办事人员忙了一夜。

小破屋的房门被开了一夜,吃完晚饭的三姑六婆围在允家门口,偶尔拉长了脖子朝小破屋里张望。

压低声音议论,“怕不是今天死的吧。”

“肯定不是啊,我就说这两天没见到黄老头子的人了。”

毕竟是站在唤林家门口,七嘴八舌还要拉上唤林奶奶,“唤林奶奶,你们住这么近也不知道吗?”

自家破事一大堆,哪还能估计上别人的事情,唤林奶奶手里纳着鞋垫,针穿过来后就没再穿过去,“一夜都不放啊。”

没人给黄爷爷家操持啊,唤林奶奶的话,让其他几位婶婶也跟着感叹,“是啊,你说也挨着住了这么久,好歹也是邻居。”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黄老头,就跟这个老头过了一辈子。”

这话说得暧昧,想想人都没了,还说人家的是非有些不道德,面子薄的人闭口不谈,好事者便连连应和。

“可不是嘛,你说那时候,黄老头找个媳妇,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唤林奶奶捏着针头狠指了说闲话的几位,“你们嘴上积点德啊。”

这些大妈吐吐舌头,唧唧歪歪的散去,唤林在柜台里听得清清楚楚,人家说得再隐晦,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门口清静后,奶奶才慢吞吞的往柜台里来,见唤林看着头顶的灯泡发愣,“唤林…想什么呢?”

唤林木讷的回过神,他在想什么,他在想原来男人跟男人就是这么过一辈子的。

在别人看来晚年凄凉,可在唤林看来,黄爷爷大概跟这位爷爷,有别人体会不到的特别情感在。

生怕孙子是看了尸体没了魂,唤林奶奶在唤林身边坐下,搓了搓他冰冷的手,“你是不是吓着了?”

“没有…”唤林没什么精神。

奶奶不放心,琢磨找道士给唤林求道符才能安心。

唤林不知道他奶奶在想什么,反而没头没脑的问道,“奶奶,黄爷爷以后就一个人了。”

“哎…”奶奶神色悲凉,叹气都格外的苍白无力,“年轻还能说一个人,人老了没了伴儿…”

奶奶顿了顿,“有一种鸟啊,另一半没了就会绝食自杀,人老了没了伴儿,就像是这种鸟,活不长。”

什么鸟啊,什么人啊,唤林想不明白,他唯一听明白的就是,黄爷爷的老伴儿是个男人。

老人提起生死比年轻人看得淡,也看得透,“黄老头这个人,你说命不好,他还能遇到知心的人。”

怎样算命好,怎样又算命不好,黄爷爷能看着另一半走算不算幸运。

如果走的是黄爷爷,那那位爷爷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他不是当地人,比起脾气古怪的黄老头来说,他在码头上生活会很困难。

萧瑟的气氛布满整个巷子,没人去关黄爷爷家,那盏将灭未灭的灯。

码头上死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杨堪家的麻将馆更是流言蜚语的聚集地,看牌的打牌的,神色凝重,时不时感叹一句“人生苦短,世事无常。”

日月经年,码头上的旧人都在一个个老去,一个个死去。

程倩没料到会遇上这种,没留在杨堪家吃饭便走了,杨堪吃过饭后,才趿拉着鞋往唤林家走。

走到黄爷爷家门口,刻意往里多看了一眼,土房子的裂缝肉眼看见,黄泥巴由墙延伸到地面,相接处你分不清到底是地还是墙。

杨堪搓了搓脸,没再留心多看,朝唤林家走去。

唤林正坐在柜台里发呆,连杨堪走进了都不曾发现,杨堪朝里张望,没看到允诚和那个女人,他揉着唤林的脑袋,“想什么了你?”

脑子放空的时间,允唤林整个人出现一种错觉的轻盈感,直到被杨堪拉回现实,“没什么…”

允唤林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杨堪放心不下,他摸着唤林的额头试温度,“你不是吓着了吧?”

唤林不耐烦的抓住杨堪的手,“我没有被吓着…你怎么跟我奶奶一样,疑神疑鬼的…”

“那奶奶说了给你弄道符吗?”老辈的人都迷信,受惊就得求神拜佛,才能求得内心安宁。

杨堪复而握住唤林的手,“替黄爷难过呢?”

难过肯定是有的,十几年的街坊,说没就没了,前几天还看着拖着纸壳走在店门口的人,马上就要变成一抔黄土,可允唤林更多的是惋惜,一起走了一辈子的人,好像就在今天走散了。

杨堪见允唤林不说话,一把将人揉进胸口,低声道,“你要是想哭鼻子的话,我们偷偷的,我不告诉别人。”

对于杨堪而言,他对允唤林又了解又陌生,沉默寡言的人,往往心思敏感细腻,允唤林也是这样,就像他很少提起林阿姨的事情,其实特别在乎,在乎过头的时候,就害怕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