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这一晚,唤林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一直是那天在医院,他陪奶奶看照片的情形,只是奶奶问他的话变了,“唤林,你是不是和杨堪好上了。”

梦里唤林一阵哽咽,奶奶柔和的表情,让他充满了罪恶感,唤林觉得对不起奶奶,可哪怕是在梦里,他也不想辜负杨堪,没有办法回答,唤林只能抿着嘴唇沉默。

奶奶等了一阵,不见唤林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奶奶看着杨堪长大,他哪都好,对我们唤林也一直都很好,不然奶奶哪敢把你就这么交出去。”

天刚蒙蒙亮,杨堪是被怀里的一阵抖动给震醒的,他耳边是唤林的抽噎声,“奶奶…”

没睡实得杨堪猛然睁开眼睛,唤林蹙着眉头双眼紧闭,泪水从眼角渗出,滴落在枕头上,聚成暗黑的一片。

“唤林。”杨堪拍着唤林的后背,试图将他唤醒,杨堪不想见唤林在梦里都这么自责,“唤林!”

唤林迷茫地睁开眼睛,泪眼婆娑,眼中失去光泽,咳嗽了两声,嗓音满是沙哑。

“别哭了。”杨堪替他擦着眼泪,“能说话吗?”

唤林一张口,喉咙上青筋暴起,嗓子干涩发热,咽着唾沫都如刀刮,他胡乱地抹着脸,失魂落魄地摇头。

年纪大一点的人起得早,杨堪爸妈早就起来开门了,楼下传来极小的声响,每一道寡淡的声音,都在打开新的一天,周而复始。

先是走动声,然后是开门声,接着是刻意压低的说话声,热闹就是靠着每一道声音交织在一起,最后形成一首特殊的交响乐,连死寂的落叶,在飘摇在空中,用最后的声音发出呐喊。

杨堪不能带着唤林像以前一样绵在床上,他迅速起身,换好衣裳,又给唤林拿了套新的,“起来吧,昨天你也没吃饭,现在正好吃早饭。”

一切都在杨堪的安排下,唤林有条不紊的起床,只是少了些生气。

杨堪提着热水瓶和脸盆,“我们去顶楼刷牙,正好帮我给花浇浇水。”

现在这个季节,杨堪家长得最好看的茉莉都没发芽,有什么可浇的,唤林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一脸恍惚地跟在杨堪身后。

从楼道上到顶楼,冷风扑面而来,允唤林不由自主地拢紧衣服,哭了一整夜,他双眼红肿,连抬起眼皮都格外费劲。

经冷风一吹,唤林的眼睛格外干涩,他用手背蹭了蹭,杨堪忽然将牙刷和漱口盅递到他面前,唤林小声说了句谢谢后接了过来,两人一道站在花台边漱口。

薄荷味的牙膏极具刺激性,很快唤醒唤林的神经和感觉,一哈气凉飕飕的温度从口腔直达喉咙,脑子里是一片清明,只是眼前还很模糊。

杨堪放下漱口盅,提起热水瓶,过夜的热水刚好拿来洗脸,白茫茫的热水蒸在唤林脸上,他睫毛上黏糊糊的东西,渐渐化开。

淅淅沥沥的水声后,唤林接过杨堪拧好的毛巾,湿热的温度在脸上一遍遍摩擦,唤林自己搓了把毛巾,又用它盖了会儿眼睛,揭开毛巾的瞬间,眼前像是亮了一样。

他环视了一圈顶楼,原本种茉莉花的大缸播种没多久,绿叶都星星点点的,“花都没有…”唤林一开口,声音哑得快要没声了。

“是没花。”杨堪倒了水,将毛巾扔到盆里,拉着唤林转了个身,“我妈之前种的含羞草,没人管它居然活下来了。”

唤林一听,伸手碰了碰含羞草的叶子,含羞草紧张的瑟缩起叶子,反复几次,唤林觉得没什么意思,干嘛去打扰一棵植物,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杨堪将水壶递了过来,“浇水。”

壶里出来的水把含羞草吓得不轻,叶子直到浇完水都没张开,唤林抱着沉甸甸的水壶不知所措,他就站在那,保持原来的姿势,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没有人等他,他不必着急回去,可这里是杨堪家,他老待着也不是办法,脑子一清明了琢磨事情都利索些。

正当唤林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杨堪低声说道,“江边的油菜花开花了。”

杨堪家顶楼视野特别好,江边的景色尽收眼底,那片金灿灿,看不清形状的野油菜花地,像是一道金色的浪潮,在随风起伏。

眼光越过长江,能看到对岸的青山,唤林奶奶就埋在那里,杨堪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唤林身后,一把捂住唤林的眼睛,“唤林,别哭了。”

他怕唤林回家触景生情,唤林的家是个有泪有笑,到处都充满着关于奶奶回忆的地方,他想唤林哭够了再回去收拾。

掌心骤然一热,唤林带着哭腔反驳道,“我没…哭了…”

奶奶说过唤林能照顾好自己,唤林哪敢不听话,叫奶奶不安心呢。

下楼后,唤林在杨堪家吃了碗热腾腾的臊子面,在杨堪的陪同下回家收拾奶奶的遗物,奶奶的东西烧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都还在家里。

奶奶没有吃上的排骨汤,从医院带回来的日常用具,老旧的衣服,唤林一样样清洗整理,最后都封存在纸箱子里。

一个人的去世,不丹只是身体的消亡,只要奶奶还存在唤林记忆中一天,奶奶就永远陪着唤林,不算是离开。

杨堪没有跟着机动船出港,请假在家陪唤林一个多月,唤林本能地想说没事,叫杨堪不要耽误上班。

但杨堪微笑着朝他眨眼,唤林心中那股不想拒绝的情绪在作祟,他鬼使神差地回答,“好,你别走。”

唤林还是会偷偷地哭,在杨堪看见的,看不见的地方哭,发呆的时候会眼眶一红,杨堪叫醒他,他会慌张地揉眼睛,强颜欢笑。

可杨堪对唤林的耐心着实可怕,他不去要求,不会嫌烦。哪怕唤林自暴自弃,嫌弃他自己现在的样子,杨堪都会温柔地安慰他。

两人给奶奶烧纸钱,到末七时,唤林湿润着眼眶,一直强迫自己没有落泪,两人矗立在江边,看着纸钱烧透,身后传来大船进港的汽笛声。

允唤林握住杨堪的手掌,哽咽道,“我不想哭了…”探照灯将趸船这片全都照亮了,唤林手上收紧,“船回来了…你没几天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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