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鸟尽弓藏

颜法古回到京城的时候,陆翼的尸首还在菜市口摆着,百姓们闲来无事就去扔个烂菜帮,表达一下对造反之徒的鄙视之情。

当年打下蜀州之后,有了狄其野,整个争霸进程突飞猛进,蜀州降将基本没捞着太多军功,唯有一早投楚的陆翼居大。

现在陆翼没了,陆家发配流徙,残留的蜀州豪强都被一网打尽。

形势再清晰不过,其余蜀州降将都低调得不能再低调,有数人想保命辞官,有的顾烈准了,有的顾烈没让。

而信州降将中,先是敖家没了敖戈,又出了个杜轲案,亦是黯淡了下去。唯独一个敖一松还身居高位,但敖一松又不算敖家的人,他是定国侯的势力。

楚顾家臣有姜扬撑着场面,本身也都忠楚,没有搅进大漩涡里,可也倒了个祝北河。

心思敏锐些的,冷眼看下来,也懂得了陛下的章程基调,一个个收紧了皮,低头做事,莫出岔子,也莫出风头。

颜法古蔫儿吧唧地进宫述职,把怎么查怎么打的说得清楚明白。

陆翼本就是蜀州降将,对蜀州豪强和蜀州地形熟的不能再熟,他早将数队兵马分别藏在蜀川大地的三座深山中,这反心是昭然若揭,没有什么疑问。

战后,这三座深山里都开挖了大坑,坑挖得很深了都不够埋,堆得满了出来,就只能挑黄土来往尸首上盖,盖得严严实实,硬是在锦绣青山中一夜立起了黄土坡。

还有,陆翼和前任蜀州知州横征暴敛的粮食银两,颜法古不通地方政务,已经交给了现任蜀州知州钟敦。

“做得不错。”顾烈见他蔫儿吧唧的模样,都懒得理他,只问:“还有什么要说的?”

自认回禀得够详细,颜法古仔细想想,想到陆翼被抓时说的那些胡话,什么“顾烈设计我”什么“狄其野不得好死”……说了也是惹陛下生气,不如不说。

“没了。”颜法古老实道。

顾烈赶人:“那就去工部报道,明日记得上早朝。”

如此压榨刚立了功的臣子,颜法古敢怒不敢言,蔫儿吧唧地出去了。

有过数日,蜀州知州钟敦悄悄进了京。

“陛下,”钟敦一脸严正地磕头,哪还有去给养父大人奔丧时的谄媚样儿,假如陆翼还活着,决计认不出这是钟敦。

“臣,幸不辱命。但养父大人与蜀州监察御史意外身故,臣也有失职之过,请陛下降罪。”

钟敦心里也很无奈。

你说他提着脑袋,辛辛苦苦地在陆翼面前装草包软蛋,既要假装没发觉前任的亏空,还要时不时在陆翼面前羡慕定国侯的权势,活生生演了小半年。

结果差点因为养父大人的命_根子问题功亏一篑。

也不是钟敦刻薄,讲句不好听的,六十老汉,怎么死的不行,偏偏是这种贻笑大方的死法,还牵扯上了百姓茶余饭后最爱的苦命鸳鸯桥段,陛下要是一个不高兴,他辛辛苦苦半年的功劳可就要打对折了。

可怜他为了当诱饵,还差点把小命丢在芙蓉城。

怎一个倒霉了得。

顾烈虽依然是不动声色的一张脸,语气却是和缓:“既是意外身故,你何罪之有。蜀州难题能及时解开,你功不可没。”

“如今蜀州恶徒除尽,接下去便是蜀州推农安民的大计,你放手去做。若能重现蜀州富庶,寡人还有重赏。”

钟敦被陛下说得心情激荡,信誓旦旦地应了,带着满腔热血出了宫。

顾烈沉思着朝中局势,轻轻扣了扣御案。

从敖戈殒命那日开始,陆翼就已经是大楚的敌人,留着陆翼,半是看在他军功的份上望他悬崖勒马,半是用他钓出更多的害群之马。

想要种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就必得修剪歪枝。

就算歪枝上长着绿叶,一样得剪。

陆翼叛乱平定,养父丧礼也办完了,这时候民间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有流言说,陛下对于功臣未免有些无情了,不过立楚两年,朝堂里少了多少功臣?这是鸟尽弓藏啊。

满朝文武自然不会乱说惹祸。

但他们有时候看着站在武将之首的那个白衣人,难免会想,那定国侯怎么就是不倒呢?

*

不知不觉就入了秋,各地大多是丰收好年景,结果朝堂上下高兴了没俩月,到了暮秋时节,中州青州交界的地方发了大水灾。

顾烈心有准备,可还是不免焦急,没日没夜地关注着水患事态,人都累瘦了一圈。

狄其野只是陪着,提些用得着的意见,并不过分劝顾烈休息,他知道劝也没用。等河道重归平静,赈灾抚民也安排得七七八八,他才拉着顾烈好好睡了一觉。

暮秋后天气越来越冷,但狄其野被顾烈牢牢抱着,不仅不冷,还嫌热。

顾烈着实累狠了,今早是顾烈登基以来头一回罢了早朝,到了平时已在政事堂议事的时辰,都还没醒,抱着狄其野睡得很沉,感受到狄其野想挣开,还下意识抱得更紧了,狄其野只能对着床顶雕花哭笑不得。

“终于醒了?”

顾烈醒过来的时候,被日光一晃,正担忧是不是误了早朝,就听狄其野戏谑地问。

“累了,”顾烈迅速想起昨日已经宣布今日罢朝,松了口气,在怀中人的后颈轻轻咬了一下,坦白承认。

狄其野在他怀里转过身来,先是对他这种习惯性咬人行为翻了个白眼,然后伸手给他按额头,嘴里却嘲讽道:“原来你也知道累?”

顾烈笑而不答,知道这时候越说越惹狄其野生气,再说,狄其野生气还不是因为担忧他身体,顾烈被嘲讽也是乐意。

两个人眼神对了半晌,像是无声交锋似的,狄其野察觉到衾被下的变化,好笑地一瞪,率先移开视线要躲,被顾烈捏着后颈抱了回来。

结果,大楚兵神不仅眼神打架输了,唇齿打架也输了。

这怎么能忍。

不争上下也得争口气。

顾烈乐得见狄其野主动,不管是带着些许怒气的气势汹汹,又或者是现在这样,带着玩闹心思肆意展现魅力的样子,顾烈都喜欢得不行。

也许是观念不同的缘故,狄其野的主动,并没有刻意媚上或曲意讨好的痕迹,当然就更不是因为顾烈的帝王身份。

就只是出于喜欢,因为清楚顾烈回报了同等的尊重与爱,所以即使处于下位,也很坦然,坦然地探索彼此、满足彼此,乐得见到顾烈因为自己而失控的模样。

这个人的存在,就足以令顾烈安心。

但他要在,一直在。

顾烈按住狄其野,让他停了片刻,缓和一触即发的情绪。

随后,他曲起右膝,让薄汗湿了鬓发的狄其野能靠着。

“将军先前说我是牲口,”顾烈拉过狄其野没什么力气的手亲了下,居然还翻起了旧账,“我是不是比无双战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