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林家幼子

话音刚落,苏慢就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

他垂着头,悄悄移了移视线,看见脚下的青色碎片,那是将军最喜爱的一套茶具。

屋里一片寂静,苏慢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苏凌然道。

“自己下去领罚。”

语气称的上平静,苏慢却松了一口气,用可以说是逃命的速度出了书房。

刚刚将军让他觉得有些心惊,将军发怒了。

苏慢其实没做错什么,他的主要职责是护送林乱到姜子瀚府上,而他就算是在姜子瀚府内,也没有懈怠,他敢保证,就算其他人去,也不能比他做的更好了。

他只是错在了遇到了这件事儿,说白了就是倒霉了点,虽然没有性命之忧,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苏凌然不是圣人,恰恰相反,虽然有副温尔雅的皮子,但他本质上还是个杀伐果决的将军,骨子里都带着狠厉,否则早就被那些豺狼拆吃入腹。

苏凌然不是什么善人,也并不好说话。

他不会在自己亲子出了事儿的时候还宽容大度的饶过护卫,这会让他的威信下降。

以后派去保护林乱的人也可能会擅自揣测他的意思,有意无意的可能就会怠慢些。

别说他发了怒,就算是苏凌然本身并不那么暴怒,为了以后保护林乱的人会更上心,他也会惩罚苏慢。

苏慢没有怨言,只是庆幸,庆幸林乱至少现在还好好的。

否则就不只是自己去领罚这么简单了。

*

屋里苏凌然砸了一套茶具,对着满地碎片满脸凝重的站了一会儿,才记起林乱还睡在里面的榻上,他一边用眼神示意下人退下,不必收拾残局,一边放轻了声音进了内室。

书房的内室没有床,只有一张榻供人稍作休憩。

苏凌然功夫底子好,进去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林乱看起来也没有被刚刚摔东西的声音吵醒,只是身上的被子被推开了。

他除了盖着被子,还被苏慢用帐子裹着,像只蚕宝宝,也不知他怎么把被子给蹬开的。

苏凌然靠近了些,林乱脸红扑扑的,睡的很香,他跟苏慢连夜赶路,坐马车,根本就睡不着。

后来实在太困了,在马车里晃来晃去也睡着了,就是额头迷迷糊糊的在马车壁上撞了个红印子。

苏凌然看了那块印子好一会儿才控制着自己移开视线。

然后,他动作很轻的将林乱的头抱起来,将他裹着的帐子慢慢拿开。

林乱里面穿的衣服散开了大半,露出大片脖子,脖子上是成片的红痕。

苏凌然动作顿了顿,另一只垫在林乱头下的手臂已经紧紧握起了拳。

他接着将帐子揭开,解开林乱的衣衫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只脖子跟胸前有些痕迹,再往下就没有了,幸好,苏慢还不算是太没用。

林乱动了动,似是感觉到冷了,蜷起了身子,苏凌然仔仔细细的给林乱拢好衣服,又掖好被子。

看着林乱有些怅然。

自从他找到了林乱,就一直处于一种患得患失的状态。

虽然知道一切都已经不能改变。

但他还是一直忍不住想若是那时候找着了林乱会怎么样?

他想象林乱小时候的样子,怎么喝水,怎么笑,长个什么样子,会不会伸出手要抱抱,会不会偷吃糖果。

越想就越不能释然,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原本是能拥有什么的。

他把林乱散开的头发理了理。

这样的孩子,小时候肯定也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团子。

软软小小,他会把他放在肩头,举高高,逗他笑,林乱可能会淘气,会惹他生气,会朝他吐舌头。

而不是像现在,林乱连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让他觉得,他作为一个父亲是不合格的,但愧疚之,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只是一点,轻微的、小声的反驳。

那个细细的声音推脱着,这并不完全是我的错。

然而现在,苏凌然只觉得羞耻,就连现在,林乱在他身边,他都不能让他好好的,这只证明了他的无能。

*

林乱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大床上了。

身上服服帖帖的,屋里也凉爽,他舒舒服服的蹬了被子,在床上滚了一下,翻到正央,四肢伸展开,眯着眼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欠,惬意的很。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早膳要早早的备好,负责早膳的婢女将早膳热过了两遍,最后又叫人重做了一份,正借着热气温在锅里。

只要侍候过林乱的都知道林乱有赖床的毛病。

其实林乱醒是醒了,就是不起,非要躺到自己乐意才好,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早膳,只好饿着肚子,等到午跟着旁人吃午膳,尤其是冬天,他能不吃东西,在被窝里躺一天。

从前碎衣在的时候,非要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强迫他起来吃饭不可。

碎衣从不娇惯他,碎衣可能在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退步,但他绝不会放纵林乱,他从小就在环境严苛的边塞长大,会走的时候就要靠自己过活。

边塞没有战争的时候,那里容许蛮族不受待见的小崽子去找点吃食,虽然他们只能在边缘徘徊,靠近不了内城,但八成的汉人见了都要皱眉头,不少还要拿起扫帚赶走,几乎过街老鼠一样,但总归有点活路。

碎衣有一半的汉人血统,比旁的孩子容易混进去,他小,在家里没人在意,又打不过旁的孩子,几乎日日都在边塞的街上游荡。

在他看来,力气跟体格比什么都重要。

小的时候还能装可怜骗点吃的,等到七八岁,长大了,就没几个人会同情了,如果没有一副好体格,就护不住自己的东西,也抢不来足够的食物。

碎衣潜意识里,好好吃饭,有把子好力气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他也狠得下心管束林乱,让他早起,压着他去跑步,只要他觉得这对林乱来说好,他就会**的去实施。

碎衣了解林乱,他知道,林乱就是个得寸进尺的主儿,偏偏约束自己的能力接近于零,没人在后面赶着他,他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而且只要松了一次嘴,让他知道怎么能达到目的,他就能十分过分的一次又一次的越过你的界限。

但对付林乱,碎衣总是有法子。

而苏凌然不是个严格的父亲,他也许是个严厉的将军,但他永远当不了一个严父。

也许现在对林乱的娇纵也有补偿心理作祟的缘故。

他想着,他给林乱铺下平坦大道,留下足够的钱财,也就不用让林乱自己立起来,他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能做出些什么成就固然很好,做不出来也没什么。

林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像他一样,不得不披上战甲,守住这万里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