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融雪

镜从姬泱怀中消失,立马回到自己宫中,他冲进塔楼,伸手一扬,书架全倒了,藏了千年的书纷纷散落地面,一片狼藉。他双眼通红,瞪着那些他看了千年的书。他看了千年,盼了千年的,也不过就是个书中那样的书生。

他好奇书生对女鬼们的一片深情,他向往人类的有情有义,他也想要拥有。

可他被一个人给骗了。

的确是他太蠢笨,早该听侍女的话,哪里有那么多的山贼与书生呢。

若是那人早些诚实告诉他,不是书生,即便说明真相是皇子,他不会逼那人与自己成亲的。他虽说会不高兴,却也不会真的滥杀无辜,多半会放那人走。

那人说喜欢他,他便信了,书里都是这样写的,那些书生都真心喜爱那些女鬼。

他便以为他遇上的也是这样的人。

可他遇上的,不仅不喜欢他,还利用“喜欢他”来骗他,所求的不过是逃出他的宫殿!

说“喜欢”他,只是为了离开他?

镜咬紧牙关,他才不哭!他才不会为一个骗子哭!

他咬牙死盯满地杂乱书籍,手掌再抬起,掌心沁出水。都是骗子,人写的书都是假的,侍女们说得对,都是假的!

他把这些书全部毁了,他再也不看了,不看人写的书。

他虚空抓来一本书,随意翻开一页,便是书生考上状元,进宫拜见皇帝,深受某位皇子喜爱,甚至邀他一同去喝花酒。书生说家中已有妻室不愿去,皇子以皇命施压,那书生终究去了,他的妻子却在家中默默落泪。

镜的眼泪还是很没出息地掉了。

他们做鬼的,无情无义,是因为他们实在不懂情与爱,他们生来冰凉。他们是很想要有情有义的,因此才会羡慕人,渴望人。

好不容易有个女鬼碰上与自己心意相通之人,愿意爱护自己,愿意娶自己,还要被其余的人这般糟蹋。

太过分了。

无论是书上写的皇子,还是一百多年前他亲眼见过的皇子,抑或今日亲口承认欺骗他的皇子,全是坏人!

坏人就该死。

他要去杀了这些皇子,杀光后,他便离开人间,再也不会来!

镜扔了书,转身便往人间皇宫去。

他当然不是三安那种小鬼,皇宫于他而言,自然是想进便进。他还是一百年前来过,他又是个迷糊鬼,没有侍女带领,甚至有些辨不清方向。他飘在皇宫上方,挑了个最大,脊兽最多的宫殿,直接落进殿中。

这是当朝皇帝姬钦的寝殿,他这些时日一直卧病在床,前些日子,妃嫔与皇子日日侍疾。身子不爽,朝会也停了好些日子,虽已日上竿头,姬钦还在帐内没醒来。姬钦是个疑心极重的人,睡觉时,就连贴身太监也不许近身。

他的寝殿内处处是机关,这些机关对于镜而言,当然什么也不算。

镜对皇室了解也不多,只知道黄色帐子里睡着的,应该就是皇子了。他动作无声,上前掀开黄色帐子,瞧见里头睡觉的男人,猜测应该就是某位皇子了,他伸手就要去挖这人的心。

正是这个档口,秾月与夭月找了来。

她们吓得眼珠子都飘了出来,她们记不住生前事,她们只知道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她们的使命是侍奉公子。她们脑中也一直有道声音在告诉她们,她们公子绝不能杀任何人、妖或鬼。

没有缘由,这也是刻在魂灵上的。

她们冲上前,一左一右抱住镜的手臂。

镜一愣,回首见是她们,是陪伴自己多年的侍女们,心里的委屈劲又上来了,眼睛本就红,这下嘴角又跟着瘪起来。

秾月手快下了道结界,将他们保护在内。

她们倒不怕区区一个人间皇帝,但人皇所居住的皇宫,几千年来到底沾满帝王气与龙气,小心些不为过。秾月心疼问:“公子?您是怎么了?芳菲她吓坏了,她找不着您,谁惹您不高兴?是那个水中央?”

“他不叫水中央!”镜伤心,“他骗我,他不是书生!他是皇子!他叫姬泱!”

秾月与夭月听到这话,心中反而一定,原本便已有此猜测。既是皇子,有些事情便也说得通了,皇子身上好歹都是有些许龙气的。

既如此,也好。

秾月便柔声劝慰:“公子,他既是皇子,那您就当闭眼睡了一觉,不过相处两月,忘记便好。咱们不跟他玩了,天底下漂亮书生多着呢。”

她们这样说,也的确是这般以为的,一个人而已,小猫小狗似的,不必放在心上。

镜听了这话,皱着鼻子难过道:“他说‘喜欢我’,说给我考状元,说给我挣诰命。他还说,带我见他父母。我以为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以为他是真心喜爱我。可他只是为了逃出我的宫殿,骗我。他若要骗我,说什么不好,为何非要骗我说‘喜欢我’?”

夭月怕他掉眼泪,心疼地伸手欲接,并回头看秾月,她不知说什么好。

秾月一时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觉得这件事,不算是个事。

这么多年来,他们在妖界、鬼界,因为公子心地善良,被无数鬼鬼妖妖骗过,甚至有骗得比这次还狠的,公子却从未如此难过。甚至,公子发现被骗了,还觉得挺好玩,令她们将那些鬼妖给杀了,他自己还看得直乐。

为何这次,这样一件小事却成了件大事?

镜兀自念道:“他给我讲故事,给我买小金龙,还给我泥娃娃,世间仅此一对的……”,他抬头看秾月、夭月,不解问,“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假话总能说得这样真?泥娃娃很可爱的,还刻了我与他的名字,他说是专门做了送我的,旁人都没有。他给我讲故事,讲好多好多故事,他什么都会讲,我想听什么,他都能给我讲。他什么都知道,我问什么,他都懂……”镜自己伸手擦眼睛,“我难过。”

夭月着急看秾月,秾月束手无策。

她们完全不懂何为“难过”,便不知如何才能帮公子。毕竟人好杀,难过这种情绪却难解。

镜自己擦了眼泪,用力“哼”了声,抬头对她们说:“我要报仇!骗我的人都杀掉!把皇宫里的皇子都杀了,我最后去杀姬泱!”

人间的皇帝、皇子怎能轻易杀,皇帝的命运与天下息息相关,万一触怒天上神仙?便是要杀,也得是她们来杀。

眼看镜要伸手去掏那人的心,秾月着急再将他拉回来:“公子,即便要杀,也得打探清楚,这是皇帝,不是皇子呢。”

“啊?”镜有些呆了。

瞧他这懵懂样,秾月跟夭月心疼坏了,正要再劝他,外头走进一个老太监。自然,太监瞧不见他们,更听不见他们说话,老太监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到床榻边,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又偷偷溜出去,全程跟做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