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菊黄蟹肥

弘庆六年秋末,永宁侯世子卫敏文在消失整整一年后,重新出现在了京城街头。

关于卫敏文这一年的去向,从卫府流传出来的消息是去了河西祖宅休养,至于旁人信不信,或者在背地里怎么猜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卫敏文这次回京,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公事,一是私事。公事自然与西北那边有关,私事却是因为卫老侯爷即将做八十大寿,他是专程回来拜寿的。

他刚回到府邸,还不曾洗去旅途的风尘,就被皇帝急召觐见。皇帝急着见他,他同样急着办好公事,以便放下心来合家团圆,所以他匆匆洗濯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就随来人进宫去应对皇帝的问询。

西北那边经过一年多的渗透打探,消息摸得差不多了,不过皇帝想要的机会,目前还没有着落。

他们在那里构思了一个计划,只是施行起来需要不少的时间,不菲的财力,这次派他回来,就是想要摸清皇帝到底能给他们多少时间,以及恳求财力方面的支持。

“塞外那边的规矩是王子们一旦成年,就会分封奴隶牧民牧场,让他们离开王帐自立部落,分封多寡由他们母妃的地位,和自身受汗王的宠爱程度决定,只有最年幼的王子才能继承汗位。如今的北狄汗王现年五十一岁,膝下共有十二位王子,已经有八位王子离开王帐,拥有了自己的部落,另外还有四位王子未成年,最小的十二王子今年才三岁,母妃身份尊贵,母子均极得汗王宠爱。”

卫敏文向皇帝详细汇报了北狄王室的情况,王子们的年纪性格嗜好,王子母妃们的身份来历背后势力,王子大妃们的零零落落各种消息,这些东西是整个计划的基础,所以他不厌其烦地细细叙述了一遍。

“臣等以为汗王王帐能够统领其帐下众部落,一是因为他是所有部落中最强大的一个,王帐拥有最多的奴隶牧民最肥沃的牧场,二是因为众部落族长们的信服支持。”

卫敏文的这句话基本上属于废话,不过景骊听到他这么说,却了然一笑,因为听到这里,他已经知道他的这些臣子们到底要做什么了。

如果北狄王室始终上下一心共进共退,他的北伐大业恐怕就要用无数将士兵卒们的性命去铸就,所以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出兵机会,这个机会需要北狄的配合,当然他们不肯配合的话,只能想想办法让他们自动配合。

这样的机会,从下到上困难重重,但是从上到下的话,破坏力就很惊人了。而挑动内斗,特别是王室内斗,永远是达到目的的最快捷方法。

“有合适的目标吗?”

“绿珠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初步遴选出了三个目标,一是北狄汗王的同胞兄长,二是北狄大王子,三是北狄三王子,这三位的部落都是王帐以下比较大的部落,而且他们在众部落族长中,也拥有极高的威信,背后更有众多势力支持。不过诸位大人的意见有分歧,而且这个计划有些费时费力,就怕跟不上陛下的步伐,所以此次派遣臣回来,恳请陛下定夺。”

“费些时日不必在意,三年五载的,朕还等得起。朕相信以你家大人的能力,肯定不会让朕等上十年二十年的。”景骊沉吟了片刻,将这三个目标的相关内容,在脑中仔细过了一遍,突然问道,“朕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北狄三王子,是十二王子的同胞兄长?”

“是的。”

“就选他吧,这件事户部不便插手,不过朕会给谢萌一道密旨,命他全力配合你们的计划。”

这种阴私勾当,除了执行者之外,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就算他日论功行赏,也绝不会放到明面上来嘉奖。卫敏文虽然才进入这个行当短短一年,其中的关键,他早就了解透彻,对于皇帝不通过户部,却让滁州知州谢萌配合的原因,他也很明白。

不过他很好奇皇帝这么快就做了决定的理由,这三位人选各有优缺点,讨论的时候众人分歧很大,始终无法说服对方,怎么到了皇帝手里,三下两下就解决了。

“臣能知道陛下选他的原因吗?”

“一是因为他部落的位置,这位王子的部落,大部分都与滁州接壤。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是这三人中最不甘心的,一旦有了机会,肯定不会放过。”景骊平静地向他解释。

作为皇室子弟,他很能理解那位三王子的心情。

同样的父亲,同样的母亲,仅仅因为出生顺序的不同,就有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如果没有机会的话,他也许会就此认命,一旦平衡的局面被人为打破,这位三王子突然间实力大涨,将会掀起的风暴,实在非常值得期待。

不甘心吗?

卫敏文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不得不承认,这个理由已经足够。

觐见结束,卫敏文随即向滁州那边送出了消息,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开始有闲暇操心府里的琐事。

他会在京里过完这个冬季,开春以后离京,这么算来,他大概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可以留在家里,除了要帮那边府里准备老侯爷寿辰的事,这边府里也有很多事要他操心,该收的收,该摆的摆,该换的换,该修的修,认真管起这么大一个府邸来,他每天扑在上面,还嫌时间不够。

不过府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一切和他离开时差不多,依然井井有条。

都是众人多年来的纵容,父亲才会成为什么事都不用操心的甩手掌柜,真的没人帮他了,他还不是得自己管家,而且也能管得有模有样。

这是卫敏文在府里四处转了一圈,得出来的结论。

当然,脑中转着这些念头的他,显然没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本人明显也是众多纵容者之一,要不是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事事操心,件件办得妥当,他父亲根本没办法做这些年的甩手掌柜,所以其实他没啥资格抱怨这些有的没的。

除了家务琐事,这些日子来,卫敏文还忙着到处拜访做客,虽然来往的都是亲朋至交,不过这么一家家跑下来,也不是个轻松活。

做客间隙,他也在府里宴了几次客,等忙完这阵人情往来,时间已经过去足足半个月,他总算得空歇一歇,去城外的别院小住几日。

他家的别院并不像众多王公贵胄那般,建在西山边上,而是在一个名叫安丰的小镇上,离行宫那边有段路程,离谭家村这边却很近,骑马大概一刻钟就能到。

既然到了这边,卫敏文自然又往谭家村跑了一趟,给师伯师叔们奉上各色礼物,又去给师祖上了一柱香。

这趟的意外之喜是他从师伯师叔们口里得知,齐远恒齐世伯从江南回到了谭家村暂住,向他们告辞后,他少不得又是一番上门拜见请安,这一轮折腾下来,又是大半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