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己私欲

次年草长莺飞之际,北狄汗王崩,三王子扎木尔率领铁卫北上奔丧,岂料王帐那边早有准备,于王帐百里之外派兵拦截,命他只身入内,扎木尔愤然阵前举兵,北狄内乱开始。

扎木尔这方兵强马壮,可惜身处王帐势力范围之内,实力只能发挥十之七八;北狄幼主年幼,尚不能主事,不过身边聚集了一批支持者,两者斗了个旗鼓相当。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场内乱不断扩大,大量部落加入争斗,或支持扎木尔,或支持王帐,有些部落因为失了王帐的约束,甚至举刀报起了私仇,草原上一片混乱,无数草原健儿的鲜血,染红了他们脚下的凄凄牧草。

在草原上的争斗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景骊秘密召集了一众心腹重臣,终于把这北伐大业放到了案上讨论。

打仗不是件容易事,特别是举兵讨伐一国的时候,军队集结,民夫征用,军备粮饷筹措,粮道通畅等等,每一项都需要细细筹划,反复考量,才能成事。

景骊以为此时是最好的出征时机,经过多年的修养生息,国库再次充盈,民生也得到了恢复,再加上北狄大乱,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若不牢牢抓住,怎对得起那些耗费在草原上的无数心血无数财物,却没料到他的设想竟然遭到了在座众臣的强烈反对。

钱粮军备民生都不是问题,众人强烈反对的原因竟然是师出无名。皇帝此前与北狄缔结了盟约,约定不得互攻,此时出兵就是撕毁盟约,就是背信弃义,实非大国君主所为。

“众爱卿多虑了,朕此次北上,主要是见北狄内乱,百姓流离失所,朕思之不忍,欲出兵帮其平乱。再说朕是和北狄三王子缔结了盟约,又没有和北狄王帐缔结盟约,此次不过是借道路过三王子的地盘,哪里谈得上什么撕毁盟约,背信弃义?”景骊的这些话相当无耻,显然,当日他和那三王子订约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就找好了借口。

他这里口口声声是要帮忙平乱,是要借道路过,不过那三王子不愿意借道的话,相信他肯定是不吝于举起刀兵的。

可惜,在那个时代,只有弄臣才会在做事的时候,一心一意只为了哄皇帝高兴,但是商议此等军国大事的时候,只要皇帝的脑子还没有糊涂,一般是不会召弄臣进来的。

皇帝身边的重臣,特别是那些自诩忠臣的家伙,对皇帝声名的爱护,比对自己的羽毛还要爱惜,对于皇帝这样无耻的言论,当然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就算有人心里有不同的意见,也不敢当着众臣僚的面,公开支持皇帝这种明显属于无耻的言论,否则的话,很容易就会被热血上头的臣僚按一个“谗言媚上”的罪名。

况且,皇帝此次召见,主要是商议北伐的先期准备,参与的臣子中,文臣较多。

文臣比起武将来,总是更喜欢仁者无敌教化万邦,更喜欢上兵伐谋,更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对于战争,比不得武将那般天生会热血沸腾,以至于这次商议,是以皇帝大发雷霆,将众人都轰了出去告终。

卫衍回来的时候,皇帝还是在一个人生闷气,他把自己关在了殿内,谁也不肯见,无论是哪个在门口唤一声,都要被他在里面咆哮一阵,以至于守在门口的内侍们,都屏住了气息小声呼吸,整个行宫安静到诡异。

卫衍已经好久没见到这般景象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仔细听完内侍的禀报,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推开殿门,只见里面一片狼藉,地上丢满了奏折,间或还有镇纸的碎片。他不知从何劝起,只能蹲下来,将地上的折子一本本捡起来。

“卫衍,是不是你也觉得朕好大喜功,背信弃义,不仁不义,行事非大国君主所为?”在他捡折子的当口,皇帝突然发话了。

“陛下……”卫衍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他本不善言辞,在这种时候更是词穷。

大国待小国以仁,这是历来推崇的大国君王该有的气度,况且皇帝平时行事的确有不妥的地方,那些臣僚的指责未必是错,不过他知道皇帝热心这场战争,并不是由于好大喜功,这些他心里明白,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说。

“朕不是为了百世功绩,更不是为了万世留名,朕只是想狠狠打一场,打得他们疼了怕了,从此不敢再来犯我边疆。朕想用这一场战争,换我边疆百年安稳,难道这也是错的?这是最好的时机,但是那些迂腐的家伙,仅仅因为有碍朕的声名这个理由,就反对朕出兵。那是朕的声名,朕都不在乎,谁要他们多事?”

皇帝说到这里,声音中仿佛有了些哑意。卫衍吓了一跳,捡在手上的折子,又全部掉到了地上,不过他顾不上再去管那些折子,快步上前,坐到皇帝身边,拥住了他。

“陛下,臣明白的。”他明白皇帝为了这一战,花费了多少心血,那么多日日夜夜,皇帝在案头辛苦筹划竭力思虑的辛苦,他都知道,“陛下,这事让臣来想想办法。”

景骊没有说话,只是将头靠在了卫衍身上。至于卫衍说的让他来想办法,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心里这么郁闷,只是因为他辛苦了这么久,竟然会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骂,没当场把他们都拖出去砍了,已经算是他涵养好了,倒不是因为群臣反对,他就真的无可奈何了。

反正,这事还不算完,就算群臣反对又怎么样,他要做的事,哪容得他们多嘴?

皇帝没有把卫衍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卫衍却记在了心上。让他自己想办法,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过这世上还是有人擅长这种事的。

“卫七,你这是何苦?”谭家村齐府静室里,齐远恒听完卫衍说的事,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去掺合这种事,对你没好处。你家皇帝有的是办法达到目的,不需要你去帮他强出头。”

“齐兄,我只是想帮他做点什么。”

“这些年,你为他做得还不够多?”因为与皇帝的关系,卫衍已经搞得声名尽毁家宅蒙羞了,若不是他的面子摆在那里,士林民议早就对这件事哗然了,难道卫衍觉得这些付出还不够?

“当然不够,陛下如此待我,我却一直没机会为他做点什么,这一次我想为他做点什么,请齐兄帮帮我。”卫衍说完,深深拜了下去。

齐远恒慌忙扶住他,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卫衍,他们总角之龄相识,到现在相知相交近四十年,对他的固执当然了解颇深,听到这里,他除了叹气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件事说难其实也不算难,皇帝只是需要一个出兵的理由,既然他自己想的那个理由,被臣子斥为无耻,那么只能帮他再想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