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廿二日,月食,阴翳斜出,一刻之内,蚕食殆尽。

月翳边缘如刀削,裁出一圈微不可见的银光,仿佛一扇斜拉的黑云母屏风。

月食从旁始,丞相失令之象也。

解雪时不过入狱数日,不料便招致了这般异象!

有襄一朝,载诸历法的月蚀一掌可数,其间血污淋漓,浸润史册,令人一翻便骇然色变。

上一次月食,尚在三十年前,不多时便爆出了外戚勾结宫娥,缢杀皇子的丑事,又有十八路诸侯奇袭武冲关,恶战竟夕,血流漂杵。这一场祸乱,险些断送了大襄基业。武冲关一带,至今能从野兽腹中剖出指甲和毛发,足见流毒之深远。

因此月蚀一出,几乎家家闭户,人人自危。

赵株正在飞霜殿中小睡,忽闻得羯鼓声揭天而起,声震王庭,几乎如巨潮排浪般涌到殿外,当下里惊坐起身,额上冷汗涔涔。

殿里点了宫灯,隔着层层罗帐纱幔来看,依然颇觉昏暗,几个内侍齐拥过来,服侍他更衣。

他们的面色都是雪一样的惨白,甚至能听到牙齿颤栗时的咯咯声,像无数捣臼在作响。

“怎么回事?外头什么动静?”赵株道,“袁鞘青打进来了?”

“陛……陛下,外头月蚀了,诸位大人素服前来,要请陛下亲自击王鼓,驱逐不祥!”

赵株面色一变,急匆匆着履下榻。

钦天监监正杜光显已经亲自捧着王鼓,候在殿外了。夜里又有小雪,阴晦异常,石中灯被风吹得扑簌伏窜,诸位大人素服散发,连面目都泛着模糊的红光。

月为太阴之精,一旦有亏,或有女主干政之忧,或有刑狱失当,臣子擅权之患。赵株尚未立后,后宫空乏,出此异象,必然祸在朝野之间。

天子亲自鸣鼓,既为驱邪镇煞,也有罪己自省之意。

赵株提着鼓槌,抬头一看。

果然夜浓于墨,洇着阴邪不祥的绛紫色。

“请陛下鸣鼓救月!”

——咚,咚,咚!

鸣鼓声响足了一个时辰,月蚀依旧不见消退,实是罕见的大不祥之兆。

民心悖乱,危在旦夕之间!

诸位大人的面色已如金纸一般,数九寒天,依旧发了一身的冷汗。沈梁甫一行本就是老臣,行走间老态龙钟,哪里经得起这来来回回的击鼓叩拜?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四起。

赵株双手发酸,额上的汗都沁到了眼皮里,转头看杜光显一眼。

杜光显长跪道:“陛下,日掌阳,月掌阴。阳为德,阴为刑,想必是执法有失公允,怨气盛并滥及良善,故有此异象。”

赵株惶急道:“朕早说……唉,这可如何是好!”

沈梁甫忿忿道:“臣亦早有耳闻,刑部颇多悬案不解,怨声载道,大理寺又刑罚酷烈,每每屈打成招,为法不仁,实在是不合教化之道,无怪乎天有异象!”

他为人刚直,早就看不惯谢浚那些喋血手段,三言两语间,便将矛头掉拨到了大理寺头上。

谢浚却只是微微一笑,道:“陛下,沈大人所言极是,刑罚苛烈,实非正道。臣自请受罚,万望陛下颁诏修刑,大赦天下!”

在场诸人,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解雪时若是这般轻巧地出了狱,又毫不伤筋动骨,同纵虎归山何异?

偏偏小皇帝顺势道:“谢爱卿所言极是,这便拟旨……什么!

惊呼出声的一霎那,他的眼皮前炸开了一蓬白光,几如铁水爆溅一般,令他双目空茫了一瞬。

一道寒芒划天而来,疾如电闪,瞬息之间,天下为之一白。

赵株恢复目力时,只来得及捕捉到它矛锋似的长尾。

在这时节,妖星天枪竟然现世了!

天枪星一出,必有兵燹之灾,破国亡君,祸在眉睫。

赵株面色惨白,几乎颓然坐倒在地。只是这一口恶气尚且吊在胸臆间,四下伏窜,又一声惊呼,几乎将他生生骇破了胆子。

“报——”

左金吾卫大将军何冲亮翻身下马,疾奔而来,他执掌京畿巡警已久,也是个行事沉稳的老臣,如今却虎目圆睁,额上亮涔涔的都是汗,竟是生平仅见的狼狈之态。

“陛下——”他长呼道,“臣有急报!有刺客乘隙作乱,自月蚀至今,已有十六位大人遇刺府中!集英殿修撰杜良嗣,起居舍人康恒之,宣德郎王赞,国子博士冯锡安……刺客人数众多,武功极精,凡遇刺者,皆一刀断喉,当场气绝!”

“你说什么?!刺客抓到了吗?”

“禀陛下,天色昏暗,刺客一击得手,便遁逃无形,臣等惭愧,一无所获。”

赵株大怒道:“一个都留不住?你们是酒囊饭袋不成!”

他连惊惧都忘了,只是急怒攻心。

遇刺的十六人,虽官职微末,但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解雪时的门生!

“简直废物!前有日蚀,后有天枪,这是何等奇冤!你们难道非要逼着朕的恩师,冤死在诏狱中,才肯罢手吗?朕怎么对得起太傅?”

赵株难得疾言厉色起来,拂袖道:“来人!请解太傅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