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汉华章(30)(第3/4页)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本王……便是生怕我以米饼投猴,亦是会引得国人仿效,”小国王垂目道,“届时若是猕猴饱,而我国民尚饥,非良事。”

“殿下聪慧。”男人慨叹,“齐桓公之故可谓上行下效淫俗将成,故而韩非以为王者一举一动均须得谨而慎之,不可纵性。”

“殿下小小年纪如此通透,臣愧矣。”

“太傅不必如此夸本王,”夏安然摇摇头,他心中很清楚太傅所言其中的水分,“小吏会如此哄我玩耍,多半是因为觉得我年纪小,正是喜爱玩乐的年龄,故而此举仅为投机。本王还要感谢于他,有了他此举,日后定不会有人再邀请本王玩耍了。”

他略略沉吟,又道:“只不知太傅当要如何处置其?”

“殿下想来并不知晓此人是谁?”翟邑见小国王如他所料得点点头,肃然道,“此人为御史台之人,其职为庇佑百姓,规劝殿下,他却僭越在先又引恶在后,其行举实在可恶。”

“以丞相之意,当革官职,笞五十。”

夏安然楞了一下,他觉得这量刑太重了。见小国王如此模样,翟邑说道:“殿下,此人量罪有渎职一罪所在,并不算重。”

便见小国王沉默片刻后,点头应了,如此,男人面上露出了点笑意,又恨声说:“事实上,吾等恨不能重罚之,殿下定不知此官吏可恶之处所在。”

小少年愣了愣,做洗耳恭听状。

“殿下今日若是投喂了那些猕猴,明日便会有寻常百姓和当地官僚跟着来投喂这些猕猴。久而久之,这刁猴便知晓此处有人供养,并不再会回归山林。”

“而长期居于此方的畜生满足了生存之需,便要在此繁衍,待到其去了与民之间的宾主之情,反客为主便在眼前,届时定当为祸乡里。”

翟邑边说边时时注意着夏安然的表情,见小殿下皱了眉,似要开口,便继续说道:“殿下可是要问,这猴又不是野兽,怎的会使之成祸?”

夏安然没有问出口,他只是苦笑一下:“太傅可是想说,因这猴群中有本王亲自所喂过的猴,故而民众便不敢杀?”

“殿下聪慧。”

夏安然不知不觉也跟着太傅所说继续发散思维:“届时没有人会在意本王给猴子吃食仅是因如今天寒,其缺粮少食。若民众因兽类骚扰困苦不堪,自会生出怨怼。”

不光如此,定会有人还会有人借这猕猴的名头做些文章。毕竟猴子不会说话,便是有人借口猕猴入室抢劫,又有人在猕猴所在处见到一二宝物,自然不会生出怀疑。

“只要一日这一消息不传到殿下耳中,下头的人便会以为此为殿下默许,乃至于喜猴。”

“至于殿下究竟是不是喜欢,业已经不重要,哪怕最后殿下下令扑杀……于外人看来,不过亡羊补牢。”这简直就是古代版的一个饼子所引发的血案!

夏安然沉默了,一时只觉其中危机。然,他垂目细思,只觉得话中有话。

太傅所说的,恐怕并不仅仅是面前这一个饼子和一群猴子,饼子是利益,猴子可以是一切势力。

重点本身也不在于他面对的是什么,而是在有心人士眼中,那些是什么。

只是……

夏安然觉得有些奇怪。

太傅连夜快马,又为他解释处置小吏之缘由,又为他讲解今日之事的危害,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这般紧迫?

像是要阻拦什么一样。

拦什么?他身侧有郅都和程不识,小吏被送走亦是郅都的想法,夏安然并无意干涉,也无意多罚。

今日他唯一做的便是参观了下温汤池子……

总不可能太傅想要阻止他造温汤庄子吧?不,不会。

太傅对于他造温泉从来不曾干涉,亦是不曾劝谏,甚至以他本地人的身份,帮忙筛选过靠谱的匠人。

还有什么……

猴子……

对了,他今天还阻止过程武打击报复猴子。

夏安然大脑飞运转,他想到了白天他对程武所说的“沐猴而冠”四字,忽而只觉得醍醐灌顶。

他白日言说「猴子便是学了人的礼仪也变不成人」,当时程武表情古怪,现在想来,莫非程武以为他话中有话,借题发挥?

小国王面上的表情逐渐转为纠结,看着太傅的眼神有几丝微妙,被这种目光注视着的太傅自然不可能毫无所觉,二人视线相撞,太傅先一步避开。

这小表情在夏安然心中立刻就反应出几个问题来啦。

太傅出身神秘,景帝没说他也没查,但是肯定出生于凡凡,绝非世家。在他抵达封国后,太傅都极其低调,不太参与入寻常的社会活动中,甚至于就连平时小朝堂开堂时候他也不太发言。

少数比较积极的活动便是帮他寻找中山国本地的良师并且亲自去请人来学舍教书啦。

如此……

小少年忽而开口:“那小吏,是何等出身?”

“……回殿下,其为本地耕读之家……”

懂了。

夏安然摆了摆手,露出了点笑意:“太傅莫要挂心,本王对事不对人。”

对事不对人……翟邑在心中咀嚼了这几字半响,深吸一口气,眸中竟有些酸涩,他一拜不起:“殿下……大仁。”

这一次,夏安然没有叫起。

小吏非勋贵出身,进入的又是御史这一条线。显然,入朝的手段并非是走正路,可能是捐官亦或者武职入官,总之都不是容易走的路子。

也因此,这小吏比寻常勋贵人家更坐不住,也更想要向上爬,所以走了错路。

白天夏安然的那一句「沐猴而冠」可能让程武误会了。不,程武没那么多心思,恐怕是郅都或者旁的文吏听到了,以为他对于平民出生的官员阶级产生了失望的情绪。

小皇子正是人生观养成的时候,如果让他留下了「平民出生的官员没有底蕴,只会溜须拍马」的印象自然大大不妙。

故而太傅才快马而来。

太傅是夏安然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认识的人,于他心中地位自然不低。虽还有一个程不识,然而程将军讷言,这种话自然不好说。

郅都?郅都是郎官出生,按照汉朝的规矩,郎官要么是荫蔽为官,要么是捐了大量的财产,总之这都能说明郅都不算是平民官僚。

然而太傅居然到了这先教授他一番为王之礼,现在还连给他说「此非个案,不要对平民出生的官僚失望」都说不出口。

不,可能也不是说不出口,而是他的太傅内心深处,做人夫子的身份阻止了他将这些话说出来。

作为中山王的夫子,他不应该向自己的学生传输带有偏向性的信息。

作为先生,当奉行“中正”二字,一味地向学生管束带有暗示性的思想绝非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