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那之后，场景不断转换。

一会儿是银发的魔神站在塔楼上俯视, 下方则是乖巧并排的七十二柱。

一会儿是首次不听管教, 意图逃出神殿的巴巴托斯。

不过, 彼时的巴巴托斯还没高兴两下, 便在神殿的外门处, 瞧见了早早等在那里的梅恩。瞬间羊入虎口, 巴巴托斯一路惨嚎着被拖了回去。

一会儿是午后的花园小径，所罗门王拿出写好的诗歌念给魔神听, 然后被对方毒舌的评价给打击得体无完肤。

咦？奇怪怎么看出来的？废话，要知道在那之后王可是在花园里呆立了一个下午, 背影都白得掉色了好吗？

一会儿是难得和谐的休假日, 王和魔神计划好出去郊游。谁知选了一棵树乘凉的时候, 魔神耐不住困倦地睡去了, 一睡就睡到了薄暮。

难得的假日就这样浪费掉，魔神表示很生气。什么？好歹享受了王的膝枕？膝枕了不起吗！都是所罗门不叫醒他的错！

……

开心的，暴躁的，任性的, 闹着脾气的……

大抵是一路吵吵嚷嚷, 鸡飞狗跳。

经历着七十二柱日常越狱, 梅恩冷笑着收拾残局, 所罗门王笨拙地为暴走的魔神顺毛——这样的生活吧。

虽然未必称得上全然幸福，不过偶尔，也会产生“这样下去也不错”的想法。

一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仍旧是那座高立于人间的神殿。

只不过这一次，所罗门王屏退了所有人, 甚至包括负责守卫的侍从，只单单留下了银发的魔神。

“梅恩。”

全知全能的王呼唤着青年的名，然后缓缓地，宣布了一个足以震惊人世的消息：“我已得到神启——”

“明日，当东方亮起第一道光时，我将迎来终焉。”

因为得到了神的认可，一直以来，不管是容颜还是力量，都得以维持于巅峰状态的魔术王，总会让人们觉得——魔术王的统治是永恒的。

然而，人们却忘记了，即便所罗门如何强大，可他本质上仍旧是人。

而只要是作为人，便注定会有“死”的那一天。

【所罗门聆听了神的召唤，顺从了即将到来的死亡，作为一名伟大的贤王离世】

——这便是所罗门预见的，属于他的终结。

若是仅仅作为故事来说，简直称得上是完美的结局。一如所罗门的一生，无垢得挑不出一丝差错来。

所罗门注视着眼前的青年，不知是意料之外还是预料之中地，发现对方的神色毫无波动，就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切的发生一样。

那一瞬间，原本只是朦胧的猜测，在这一刻倏然落定了——

“梅恩，从你第一次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开始，我便看不清你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凡是你所存在的地方，皆无法窥及。”

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梅恩在三天后揍了巴巴托斯，那么，就算所罗门动用预知术，能够预言到的内容，也仅仅是“巴巴托斯会在三天后挨揍”，至于是谁揍的——无法知道。

一直以来，所罗门都以为，梅恩大概就是那种“拥有着无限可能性的人”，因为能够开拓出无数种未来，所以才根本无法预测。

可是现在，望着青年无波无澜的模样，所罗门忽然了悟了——

与什么无限可能性无关，真相是……

“是因为只有你自己能够知晓吧，你的命运。”

是了，其实早该看出来的。那是除了青年以外，连魔术王都无法翻阅的剧本。

背负着无法向他人倾诉的宿命，又碰巧遇见了一副认命模样的所罗门王，这样看来，青年初期表现出的那些不喜乃至厌恶，似乎都解释的通了。

梅恩侧目，那双微黯的紫眸，似乎是在嗤笑着王的迟钝：“从抵达这个世界，被冠以这个名字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

“魔神会在东方的第一缕光中，送别他此世唯一的友人——这个结局。”

正如在第一个世界里，还只是懵懂的他就能够知道——摩西与奥兹曼迪亚斯终将分别。

又或者第二个世界……一样。

最初的梅恩顺从了命运，直到先后经历了两个世界，被命运刺痛后，他开始反抗。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魔神。

可是——现在看来，这第三个世界，终归什么都没能改变。

……什么都。

这么想着的青年，缓缓垂眸，唇边故作恶意的笑，也终于维持不下去了。

“就这么厌恶命运吗？”所罗门突然问道。

“同样的问题我也回以你，一直以来顺从着命运的你，觉得开心吗。”

“……”

所罗门无法回答，因为他既不知晓何为快乐，也不知晓何为悲伤。永远微笑地注视着一切的发生——所罗门王正是这样的存在。

啊，没错，理应是这样的。

不过……

所罗门凝视着青年，无法明白刚才对方说出“友人”二字时，那骤然清晰得可怕的心跳声究竟为何。

但他终归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如果，打破命运能够让你开心的话……”

所罗门柔和下眉眼，神情中流露出殉道者般的温柔：“我会帮你的，梅恩。”

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喜悦，相反，一瞬间有了相当糟糕预感的魔神，缓缓皱起了眉头：“……你想做什么？”

“我已经完成了我所有该完成的事，伟业也好，荣光也好，已经成就的事情无法更改，但是——”

所罗门稍顿，随后一字一句道：“我还有，我的死。”

这并非什么普通人的逝去，而是以色列之王、魔术之祖，是足以载入后世的——所罗门之死。

所罗门走上前，以近乎怜爱的神情，轻轻地拥抱住了从刚刚起便忽然僵立的青年。

他白色的长发垂落在地，如同折光的落雪，细软温凉。

魔术王从来如同神明般冷漠地高坐于天上，因此这一个拥抱，几乎是他生平少有的、不可思议的主动。

甚至于那一瞬间所流露出的柔软情绪，其震撼程度，不亚于天星坠落时，笨拙地收敛起庞大滚烫的热量，只为不伤及一朵小小的花。

随后，所罗门侧身凑近，软和的吐息喷洒在青年的耳廓，他说道：“请你，杀了……”

“砰！！！”

随着一声巨响，眼前的一切——宫殿也好，王也好，魔神也好，全部都如同镜片般瞬息破碎，化作了万千磷粉，轰然炸裂。

而打碎投影的银发英灵站在残骸里，脸上是封冻了一切般的极致冰冷。

“咦咦咦，为什么突然破坏掉？”

黑之圣杯拖着泥巴出现，颤抖的声线因兴奋而扭曲：“我很想知道啊，后续如何？”

“……后续？”

梅恩缓缓地抬起头，唇边绽开了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