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唐慎被孙岳追着骂了三天,他答应了请孙胖吃紫阳书院门口的大肉包,胖子才解了气。

孙岳:“你哪里是唐家的少爷,珍宝阁你肯定有掺一腿!”

孙岳又不是傻子,家里有钱的人姑苏府多了去了,但能进紫阳书院,至少也要过郑山长的眼,有一点真才实学。唐慎当着他的面,跟唐夫人一起揭开红布,他能不知道唐慎的身份?

想了想,小胖子还是不解气:“得请我吃三顿!”

唐慎:“你就这点出息!”

两人哈哈一笑。

包子吃了,两人说起五天后的县考来。

孙岳道:“五日后的县考,你可有把握?”

唐慎心想:这不是把握不把握的问题,这是必须考上。

“应该不是问题,”唐慎反问:“你呢?”

孙岳长叹一口气:“我去岁来府学读书,如今也读了一年半。再加上在家中私学读的七年,已经读了八年有余。你今年才不过十四,我已经十五了。你可知道,我堂哥就是十五岁中的秀才。”

唐慎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懂。”

孙岳瞪直了眼:“你懂?你懂什么懂!好你个唐慎,本来以为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共同进退。谁料你竟然要考上秀才了!”

“这不是还没考么。”

孙岳:“你肯定能考上。老天啊,为什么要让我和你做同窗。若是你没考上就罢了,若是你考上了,我娘肯定要说我。书读得比你久,学得比你差远了!唐大哥,我的唐哥,你可否饶了小弟这一回?”

唐慎气定神闲:“从小到大被你唐哥气死的小孩不止你一个,好好读书去吧,孙胖。”

“啥?”

“没啥。还吃肉包么?”

“走着!”

唐慎对这次的县考是势在必得。

县考前五日,紫阳书院放了假,让学生们自己去钻研读书。府学里的学生几乎都有功名在身,是个秀才,但也有几个唐慎、孙岳这样的存在,他们得参加县考。

唐慎原本想在家好好读书,读个五天,温故而知新。谁料第一天大早,一辆马车停在他家门口。唐慎出门迎接,梁诵下了车,道:“愚之去金陵办点事,我这几日要去沙洲县,你可随我一起?”

唐慎愣住:“先生,五日后小子要参加那县考。”

梁诵:“你考不上?”

“不是。”

“那怎的?”

“……”

我要考上前十啊!!!

这话唐慎没法说,梁诵看着他憋着话的别扭表情,总归有了点青涩稚嫩的少年模样。梁诵笑道:“走吧。县考若是过不了,你以后可别说是我学生。”

唐慎领命,收拾了东西与梁诵离开。

马车出了姑苏府,一路往北而去。天气转暖,却也有几分寒气。马车内配有一个小巧的暖炉,唐慎记得一个月前他去城门口接先生时,先生就是把这东西给了他,让他暖暖手。

师生二人在车内也没说话,两人各自看书。有时梁诵会出几个问题让唐慎回答,唐慎一一回答,梁诵再指出缺漏。

傍晚,两人到了沙洲县。

沙洲县在姑苏府的最北边。姑苏府的雪三日前就停了,沙洲县却还是一片银装素裹。一望无际的田野被银白色的雪细细地盖住,一眼望不尽的白色中,几个村庄点缀其中。车夫驾着马车,来到其中一处农庄。

马车停在一个小院前,还没下车,房舍的主人便出门来接。

这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他拄着拐杖走到马车前,对这梁诵作了一揖,道:“梁大儒。”

梁诵下了车,也回一礼:“赵举人。”

唐慎一愣,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家境平凡的老人,竟然是个举人。

赵举人请他们做客,给他们安排了屋子。

梁诵:“我来找他借两本书,顺便在沙洲县看看,咱们后天便走。为师老眼昏花,早已不是读书写字的年龄,愚之不在,你便替了他,帮我把这两本书抄录下来,让我带走。”

唐慎苦笑道:“是。”

敢情是抓他来做苦工了啊!

赵举人拿了两本沙洲县的风土人情志给唐慎,唐慎用一支簪花小笔细细地抄录起来。他写字不快,尤其是写这种小字,得提笔悬空。抄了几页,便觉得有些疲累。唐慎揉了揉手臂,继续抄录。

梁博文是当代大儒,然而他喜欢的书,却千奇百样。

唐慎曾经去过老师的书房,里面藏了数千本书。从天文地理到诗词歌赋,志怪传奇,儒家杂学,应有尽有。梁博文从不拘泥于任何一种书,他博古通今,学识渊博。

唐慎抄到第二本,天已经黑了。

“写勾时,再收敛内锋。”

唐慎倏地一愣,差点写错字,只是不可避免的,书上多了个小墨点。他抬起头:“先生?”

梁诵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借着烛光静静看着唐慎写字。

唐慎从不喜欢晚上读书,正所谓挑灯夜读,唐璜曾经拿这开玩笑,说哥哥不够勤奋,哥哥不想进学。然而唐慎理直气壮:“就油灯那点光亮,要读书,是想让你哥年少近视?”

阿黄不懂什么叫近视,但她看出唐慎的坚定。

温暖的烛光轻轻摇曳,梁诵站在桌旁,唐慎坐着抄书。

梁诵:“继续罢。”

“是。”

唐慎更加仔细地写着,聚精会神。写到一半,梁诵道:“让你每日练大字果然是有作用的,只是你写字始终露着锋。”

“露锋不好?”

“锋芒毕露,自是不好。但你只是略露锋芒,所以并无大碍,更有一番风骨。若是你这笔力觉太过,天下那些行草大家,岂不是各个浑身锋芒,目中无人?但是唐慎,你且记得,你还只是个没有功名的白生,你要进考,你必须会写馆阁体。”

梁诵握住唐慎的手,带他写起字来,顷刻间,一个个乌黑秀丽的字显现于纸上。

或许在这个时代,很多父亲都曾经握着儿子的手,这样耐心教导过:“方正圆润,秀润华美。竖不出格,勾不露锋。每个字等大而细致。你必须写得一手好的馆阁体,否则哪怕你文曲星再世,也不能金殿传胪。”

屋子里一片寂静。良久,唐慎道:“先生,我何时说过要金殿传胪。”

梁诵笑骂:“你这泼皮,言下之意,你想金殿传胪就能金殿传胪?你怕不是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吧!”

唐慎非常认真地思考道:“若是小子考不上举人,岂不是坠了先生的名声。我是先生第一个考不上举人的学生吗?”

“子行矣!”

“诶!”

唐慎被梁诵带着写了两张纸,梁诵又让他自己写了几张。

“好了,先睡吧,明日再写。”

唐慎:“再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