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时亦的眼睛睁得有点儿大。

可能是因为林间这句话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也可能是因为离得确实太近了。

没法不近,整个房间的布局都以舒服为要务,转椅挨着床,很切实际地保证了倒头就能睡。

稍微一动就能碰上。

呼吸又开始有点不顺畅,时亦攥了攥拳,抬着头看他。

林间写了一晚上作业,这会儿应该是也累了,眼镜随便摘下来扔到了边上。

一条胳膊撑着桌沿,肩膀倾下来,挺有耐心地弯着腰让他看。

火锅店所有的灯都是暖色调的,淡黄色光芒落下来,把这人的眼底都映出了点格外柔和的光晕。

干净温暖的琥珀色。

时亦听着自己的心跳,一点点把气息理顺。

他其实从来都不适应跟人这么直接地目光相对,但每次迎上林间的视线,又总会生出这种事其实没多难的错觉。

时亦抿了下嘴角,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林间手腕上的红线。

他一直觉得这人的手也好看。

骨节分明颀长有力,小臂上也有漂亮的肌肉线条,怪不得打球的时候能做出那么多花哨的动作。

时亦看着那条细得没什么存在感的红线,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林间刚才划了的那句话。

……

因为两个人谁都没立刻想出能说点儿什么,这种有点尴尬又莫名复杂的气氛持续了挺长一阵。

林间笑点比他低,先绷不住乐了:“你这个表情,我感觉我应该是个山大王。”

时亦堪堪回神:“山大王?”

“嗯。”林间起身去往冰箱里放吃剩下的水果捞,一本正经,“下一秒就要把你扛回寨子里拜堂,然后押着你继承我们家火锅店烧烤摊儿。”

时亦:“……”

烧烤摊可能已经发展成了他舍友最新的爱好和追求。

林间逗他的时间通常都不长,关上冰箱门,就已经从火锅山烧烤寨大王的角色里回来,笑着给他开了门:“行了,洗漱完睡觉,我再看会儿书。”

时亦想起他刚才要把钥匙从天窗扔出去的宏伟愿望:“不怕我跑了?”

林间扬扬眉,认真想了想:“怕。”

他承认得太痛快,时亦愣了下,没立刻接上话。

“小书呆子。”

林间靠着门,看了他一会儿,招招手,“过来,跟你说句话。”

时亦走过去。

林间抬手按在他脑袋上。

这人说话居然还很算数,说不揉就真的没再揉,只是掌心覆着他的头顶。

比平时稍微多用了点儿力。

时亦靠着门,在他的手掌里抬头,看着林间靠过来的肩膀。

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林间这么靠过来,一只手按在他头顶,一只手撑在他身边,就很像是抱住了他。

“时亦。”林间额头抵着他身后的门,声音挺轻,“你特别好,特别招人喜欢。”

这话林间不是第一次说,时亦蹙了下眉,条件反射摇头:“不——”

“真的。”林间说,“我作证。”

时亦怔了怔。

林间语气很模糊,甚至听不出是作证“他特别好”还是“他招人喜欢”。

要真是真的就好了。

可林间看见的都不是真的。

时亦张了下嘴,想说话,林间已经继续轻声说下去:“我有话想跟你说。”

时亦没继续想下去:“什么话?”

林间安静了一会儿,摇摇头,笑了一声:“能说我刚才就说了。”

这人每次正经的时间都特别短,这会儿缓过来,已经又恢复了平时漫不经心满嘴跑火车的模式。

一边站没站相地打哈欠,一边靠着门框,一本正经地给他脑袋里灌至少十年前的空间青春疼痛爱情金句:“你先记着,说不定多年以后,你收到一封来自过去的信,上面记载着有你有我的青春……”

时亦觉得他同桌可能就是朋友圈哲学刷屏的那种。

林间自己白话了一会儿,也觉得实在青春疼痛得有点过了头,笑着打住:“行了,说完了,去洗漱吧。”

时亦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又绕回来。

“嗯?”林间靠在门口出神,眼看着小丧尸在他们口作法似的绕了个圈,“忘东西了?”

时亦摇了摇头,把手机摸出来递给他。

“没电了吗。”林间看了一眼充电口,“我这儿还是老安卓口呢,你这个是typec的,你等我找找前台有没有线……”

“押着。”时亦打断了他的话。

林间拿着手机,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押给你了。”

时亦没看他,继续往下说:“我洗漱完就回来。”

林间张了张嘴,没忍住乐了:“不跑了?”

时亦:“不跑了。”

他答得太认真,认真得林间张了张嘴,都没立刻说得出来话。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抿了下嘴角,右手抬起来。

林间靠着门框,有点儿怔忡地看着他舍友一丝不苟地把手放在他头顶。

小书呆子比他温柔太多了。

揉搓得一点儿都不暴风。

林间深吸了口气,用力眨了下眼睛:“头上是不是也有穴位?”

时亦揉了两下,顿了下:“嗯?”

“是不是也有穴位?”林间问,“我胸口疼,眼睛还难受。”

时亦仔细想了想,点头:“有可能,我也是。”

他比林间早点儿有这个体会,比较有经验,轻声给他介绍:“没事,你忍一忍,疼一会儿就好了,比平时好。”

林间的力气全花在憋着不丢人上了,都没工夫算他舍友这次说的话和上次那段到底哪个字多:“好嘞,我试试。”

时亦牵起嘴角。

林间觉得自己那个滋儿哇乱疼的心脏好像停了几秒钟。

他同桌其实已经挺常在他面前笑,可这么笑的时候还几乎没有。

唇角还挺老成似的抿着,弧度已经扬起来。

可能是因为被揉了这么多次,终于顺利地还回来了一回,纯黑通透的眼睛里亮着一点儿从没有过的得意。

然后被平时那层壳子牢牢封着的,干净柔软,清亮明净的,这个年纪该有的孩子气,忽然就从不起眼的裂口里漾出来。

……

林间觉得自己胸口更疼了。

小丧尸应该是终于完成了一个晚上的终极目标,挺高兴,没再在他这儿浪费时间,晃着胳膊转身去洗漱了。

林间深深深深吸了口气,使劲按了两下胸口,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条红线。

他其实有话想说。

挺多话,挺认真的话。

可不能说。

真的不能说。

人不在了,屋子里挺安静,空调嘎啦嘎啦地送着风。

林间看了一会儿,挺仓促地胡乱抹了把脸,无声笑骂了一句。

然后摒着呼吸,动作挺轻地抬手。

掌心按在那条一使劲儿就能拽折了的红线上,没动,贴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