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顾葭做了一个梦。

梦里昏昏沉沉,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有人在摆弄他,有人哭着说‘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有人冷冰冰的用黑洞洞的眼睛看他,而这最后一个人手里拿着剪刀,一丝不苟的剖开他的肚子,锋利的剪刀像是剪开什么破布,而他自己看着肚子上很快被剪开的大洞,忽然有些期待里面出来一个什么东西。

他在梦里是不甚清醒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期待。不过期待也是无用,因为他看见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肉窝,好像本身这里有一个巨大的鸵鸟蛋住过。

紧接着,梦里的他开始寻找那颗蛋,他一边哭一边找,最后发现那颗蛋正拉着另一个人的手喊‘妈妈、妈妈’,随后顾葭被一声声催命般的叫唤喊醒,根本无暇回想梦境,猛的从床上惊醒,看着因为漏雨而掉白皮的屋顶发呆。

“三少爷!三少爷!您快起来看看吧,太太在摔东西呢!”门外丫头桂花吓的要死,声音里都像是要哭了一样,“这里可没法儿呆了三少爷!太太找不到钱夹,说、说了些很不好听的话!您快看看去吧!”

顾葭慢吞吞的从床上起来,随便抓了一件毛茸茸的大衣披在肩上便穿着睡衣出了门,门外的丫头黝黑的脸上挂着一道抓痕,抽泣的有一下没一下的,见着顾葭便像是见着了主心骨,说:“太太要出去看戏,家里哪里还有闲钱啊?我把您钱夹藏起来了,她就打我,还摔东西,三少爷你去了,也直说没有,不然就你们这样大手大脚的花法,这个年还过不过了?”

桂花是顾葭三年前从一个卖煤老汉家收过来当丫头的,那老汉家里有个年迈已高吃着昂贵中药吊命的老妈妈,顾葭当时见了,帮了一把,老汉便非要把女儿卖给顾葭,才十三岁的女娃,顾葭哪里敢要,但抵不过老汉跪求,便说让桂花到小公馆里帮工,一个月也有三十块,够一家三口的嚼用。

“哪里有你说的这样夸张?年当然还是要过的,但妈要出去也让她出去,在屋里闷着才是会生病。”顾葭笑着伸出一双白白净净的秀气的手,对着桂花说,“来,给我。”

桂花气呼呼的看着顾葭,似乎觉得顾葭很是无药可救,但三少爷笑的那样漂亮,眼睛里头跟藏着星星一样,桂花又硬是无法再说什么,只好转身下楼,一边下楼一边说:“我不管了,四少爷已经两个月没有打钱过来了,要再这样不省着点,谁知道什么时候家里水电都停了。”

顾葭感觉这样为自己唠唠叨叨的桂花很可爱,等桂花从她屋子里把钱夹拿出来,顾葭就摸了摸桂花的脑袋,说:“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今天辛苦你了,以后我妈要是再闹,你直接给她就是,不要和她吵,顺着她比较好。”

桂花比顾葭矮一个头,这丫头或许小时候被饿的狠了,所以在该长个子的时候不长个,整个人十分的矮,但又比较结实,所以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矮胖矮胖的小黑妞。

小黑妞被顾葭这样亲昵的对待,纵使有一箩筐的话要数落,也张不开嘴,倒是红了脸颊和耳朵,顿了一下,才凶神恶煞地说:“四少爷都说了,对太太才不要纵着,她就是仗着您心好才这样胡作非为!”

“哈,还学会说成语了。”顾葭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

桂花抿了一下唇,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是有跟着三少爷听书的,经常听,就会了。”

“桂花真是聪明,要是有合适的学校,我把你送去念几年,以后出来说不定是个大学者哩。”

顾葭认真的说着,走到还在闹腾的大厅去,后头的桂花听了,既害羞又坚决拒绝,说:“我才不要去,那都是小姐们才能去的地方,我不去!”

然而桂花喊了这么一句,她的顾三少爷也没有回话,显然是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小黑妞不知如何是好,跺了跺脚,到底还是不放心顾葭,连忙小跑跟过去,没几步便跟上顾葭,走在三少爷的侧后方,不自觉的望着三少爷的侧颜,看那白皙的脸,轮廓俊美出众到几乎耀眼的样貌,发现三少爷和太太长得有三分像,但这儿子和妈怎么就差距这么大呢?

三少爷到哪儿都有一堆有钱公子哥陪着,简直就像大明星一样谁都喜欢他,太太怎么就这样讨人厌,尖酸刻薄的掉进钱眼儿里,好像这辈子都烂在里面,还如蛆附骨的成日拖三少爷后腿?

想不通想不通啊。

小丫头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去了,但顾葭却在见了乔念娇时依旧维持着使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那好看的眉只在瞧见地上一堆碎瓷片时皱了皱,便绕过去,对着穿着加绒旗袍披着兔毛披风、烫了时髦大卷头发的女士道:“妈,你一大早就要出门啊?”

乔念娇今年四十三岁,保养的很好,于是不笑的时候是一点儿皱纹也看不见的,乔念娇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自己的珍珠链子小包,看见儿子后也没有收敛半分脾气,十分妖娆的用手背撑着下颚,看着自己这位儿子,说:“钱呢?”

顾葭直接把自己钱夹都给了乔念娇,乔念娇接过来便打开数里面有几张大票,结果却发现里面只剩下十块十块的票子和几个银元。

乔念娇顿时瞪着身边的顾葭,眼神里都是怀疑:“你这是玩我呢?就这点连舞厅都进不去。”

顾葭花钱也是从来没有数,想了想自己口袋里似乎也没几块了,只好说:“最近京城好像比较乱,可能没有顾得上这边吧,我前几日又去银行看了一下,没有钱汇过来。”

“呵,顾文武是绝对不会忘了我们两个的,肯定是那贱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把你爸爸哄住了,你爸爸什么都好,就是太听家里的话,你找个时间打电话给顾无忌问问,他最听你的话了,让他给你爸爸传个信儿,就说什么时候过来团年啊。还有家里热水汀也坏了,让桂花那丫头找人来修也没找,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辞了她!”乔念娇一口气说了许多,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昨天你回来的很晚吧,是不是又到你那个穷酸朋友的报社里面帮忙了?我都说了多少回,那种人要少来往,谁知道什么时候张着个大嘴就要赖上你吃一辈子,你爸爸的钱好不容易寄过来,那都只能我们两个花,绝对不可以给第三个人!”

“是是。”顾葭顺从的回复,“妈你还不快出去?约的牌友不等急了?”

乔念娇在天津有一两个姨太太朋友,毕竟她都只能算是个外宅,连姨太太都不是,人家正经的正房端着身份不愿和她来往,乔念娇也不稀罕,有人陪着她打牌、看戏、一掷千金的去舞厅喝酒跳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