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莲争(2)

杨慎矜了却了一桩心头大患,自然对史敬忠和菡玉盛情款待,之前的许诺也作准,当天晚上就把明珠送给了菡玉带回家去。

“郎君,外头寒冷风大,你坐在窗边会受寒的。”才从杨慎矜家出来,明珠就换了称呼,俨然以自家人自居了。

“我素不畏寒,这点冷风不算什么,你坐里头去别吹着就好。”菡玉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见明珠含羞带怯脉脉地望着自己,而史敬忠面色古怪地望着明珠,他有些坐不住了,“前面东市尚未打烊歇业,我去跟车夫大哥说一声,绕道行走。”逃也似的出了车厢。

车夫也听到里面对话,问:“少卿,要绕过东市么?这条路最近,绕一圈要远许多呢。”

菡玉在车辕上坐下,双脚悬在空中。“还是绕路罢,远就远一些,总比堵在路上进退不得好。”

马车夫应声“好”,扬起马鞭左转到东市南侧安邑坊大街上。天寒阴沉,湿气露重,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马车一路畅行无阻。

车夫道:“吉少卿穿得这么单薄,还是进车里去罢,外头可冷呢。”

菡玉笑道:“我天生不怕冷,三九天也只穿这么多。车厢内不如外头开阔舒爽,还是坐在这里好。”

车夫也笑,看到前方宣阳坊牌楼,手下挥鞭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让马徐徐小跑。

菡玉问:“是我坐在这里妨碍大哥赶马了?”

车夫答道:“非也,少卿只管坐。前面是秦国夫人宅第,我们轻车缓行,别扰了秦国夫人清静。”

秦国夫人因贵妃缘故而受皇帝恩宠,赐予豪第,宅门特许直接开在坊墙之外。贵妃二兄三姐,杨氏五家隆宠无比,朝中谁也不敢得罪。杨家人豪荡骄横,连家奴也仗势欺人凶悍非常,寻常人遇到他们都得躲着走。

菡玉虽有不忿,但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依了车夫,准备静悄悄地过去了就算。到了秦国夫人宅前,见临街的高楼上已经把起灯盏,亮如白昼,时不时可见来来往往的人影。其中最前方的栏杆旁站了一人,居高临下向街上观望。

是秦国夫人吗?又不太像,看姿态身形应该是个男子。菡玉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好奇,眯了眼去细瞧那人,正巧那人也向他看过来。

杨昭?

菡玉心里蓦地一慌,转身就要进车厢,不料明珠正好出来,手里拿了件外氅,不由分说抖开从后头为他披上,抱怨道:“外头寒冷,郎君出来怎么也不加件衣裳。”双手绕过他颈项到身前为他系上带子,菡玉整个人都落进她怀抱中。

菡玉愈发窘迫,不知该推开她还是不推开,眼睛却不由地往远处楼上看去。杨昭身边多了一名盛装女子,应是秦国夫人。两人说着话,一同向这边看来。秦国夫人面带微笑姿态雍容,杨昭却神情莫测,无端让人觉得压迫。

这时马车停了,秦国夫人家奴拦住车不让通行。车夫有些慌张,正要去赔礼,家奴却问:“车上是太常寺吉少卿么?我家夫人请少卿赏脸携眷上楼一聚。”

菡玉抬头,楼上栏杆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他犹豫着想拒绝,车夫悄悄对他耳语:“吉少卿,秦国夫人骄纵蛮横颐指气使,稍有不称心便挟怨报复。少卿若无不便,还是不要拂逆她的心意了。”

菡玉吃不准秦国夫人为何邀他,先前与她未曾接触过。听车夫这么说,决定上楼去弄个明白。无冤无仇,秦国夫人又是客气邀请,当不至于是鸿门宴。于是把史敬忠和明珠也叫出来,三人一同随家奴往秦国夫人所在的高楼而去。

楼上四面无墙,屋檐下挂轻纱为幕,夏日里必是个乘凉的好去处。时下天气仍寒冷,高楼四周摆了数十个温火炭炉,冷风吹进来被炭火一熏,到楼里已是悠悠暖风。凌空取暖,一冬不知要烧掉多少炭薪,菡玉暗暗感叹杨氏果然骄靡奢侈。

楼上摆了宴席,秦国夫人和杨昭都在席中坐着。秦国夫人打量明珠,杨昭半眯着眼神情慵懒,辨不出他在看谁。

菡玉上前见礼,秦国夫人招呼他入座。秦国夫人居主位,杨昭坐右首,菡玉便在左首就座,史敬忠坐他下首,明珠侍立菡玉身后。

秦国夫人含笑瞧着明珠,问道:“这位美人是谁?好生俏丽。”

菡玉回答:“是下官婢女。”

秦国夫人道:“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忍心叫她站着呢。那边还有一个座位,小娘子也坐下罢。”指了指杨昭下首的空位。

明珠迟疑,看向菡玉。菡玉谢道:“下官蒙娘子厚爱得来拜访,犹觉惴惴,明珠只是婢女,主仆有别,又怎能与夫人、杨御史同坐一席。”

秦国夫人笑道:“原来叫明珠,真是人如其名珠圆玉润,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爱护。”

菡玉见秦国夫人如此看重明珠,便对明珠道:“既然夫人抬爱,你便遵命罢。”

明珠谢过秦国夫人,到杨昭身旁席位坐下。秦国夫人频频看明珠,笑容满面,像是十分喜欢。明珠惴惴不安,菡玉也不解,正打算询问秦国夫人邀请他们的目的,秦国夫人却先道:“吉少卿一定疑惑妾为何唐突起意请少卿上楼,不瞒少卿,”她看了看明珠和杨昭,缓缓开口,“妾是想为我兄长求少卿割爱。”

菡玉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对面的杨昭,他还是懒懒地握着酒杯,眼睛半眯着,不知在看何处。菡玉低下头去:“下官愚鲁,夫人可否明示?”

秦国夫人笑道:“方才我兄长在楼前观景,正好看见吉少卿车中美人,一见倾心,因此让妾身出面邀请少卿上楼求此美人。不知少卿能否割爱,成全一段良缘?”

明珠大惊失色,又不敢妄自开口,焦急地望着菡玉。菡玉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低头看自己面前的酒杯,只觉对面投来两道如炬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又喉头发涩,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杨昭刚才在楼上看的是明珠,而明珠为自己披衣,状态亲密,惹得他心生醋意,所以才会觉得他目光分外凌厉,远远地都像要把人刺穿一般。

秦国夫人催促道:“少卿意下如何?”

菡玉仍然低头不语,明珠急了,出席对秦国夫人拜道:“夫人,明珠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身份卑微,实在无法匹配杨御史!”

秦国夫人道:“傻丫头,有什么配不配得上,我兄长看中你,就是你的福气呀。”

“但是、但是……明珠已经是郎君的人了,我对郎君心意坚决,今生今世都愿跟随郎君,请杨御史体恤成全!”她向杨昭跪下磕头请求。

杨昭并不看她,身体前倾盯住菡玉,眼中怒意一盛:“吉少卿,你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