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莲没(2)(第2/3页)

穿过花园,杨昌指着园边一座被花草拥簇的楼阁道:“相爷正在花厅中歇息,少卿这边请。”那楼阁周围尽是各色花木,眼下还未开春,也能看得出一团团一簇簇的热闹,可以想见百花盛开时是怎样的如火如荼繁花似锦。

花厅大门半敞着,菡玉从侧面的廊檐走近,未到门口,忽闻厅中传来一柔媚的女子声音:“相爷是乏了么?今儿个一直心不在焉的。”语气颇有些嗔怪之意。

菡玉一怔,停住了脚步。

男子声音回道:“外头事情多么。”淡淡的语调,正是杨昭。

女子又道:“妾新请进了一批舞姬,都是平康坊的红牌□□出来的,排了几个节目,演来给相爷解解乏?”

杨昭笑道:“平康坊的舞姬你也敢弄回家里来,不怕我看上其中哪个吗?”

女子娇声道:“在相爷眼中,妾的气量有那么小么?”

杨昭大笑:“女人嘛,偶尔吃一吃醋,才更惹人怜爱呀!”

女子嗔道:“相爷,就知道你又拿我取笑!”接着是一阵打闹的声音,伴着他爽朗的笑声。

两人闹了一会儿,渐渐止息,又听杨昭道:“好了好了,我既然应承了你,定会信守承诺,不再纳任何姬妾。”

女子低低道:“相爷从不曾让妾失望。”娇羞婉转,柔情无限。

那女子是杨昭的姬妾罢?他地位卓然,年近不惑仍未娶妻已是惊世骇俗,怎么会没有几个爱姬美妾伴随身旁?明珠不就被他强要去纳为妾室了?

但是又听他说许诺那女子不纳其他姬妾……对了,好像听韦谔提起过的,杨昭户籍上只有一名从蜀地带过来的裴姓妾侍,想来在男女之事上是个念旧长情的人……

那她算什么呢?竟然还以为他……先前的那些暧昧浮动,在他对另一个女子的承诺面前,显得如此荒唐可笑。心尖上仿佛滴了一滴滚烫的蜡烛油,还未来得及感觉疼痛,便已麻木干涸了。

杨昌悄悄瞥她一眼,高声唱了一句:“吉少卿到访--”然后才带了菡玉步入厅中。

屋内两人早已整肃仪容正襟危坐。杨昭坐正中主位,身旁坐着一名美貌妇人,年约三十来岁,体态丰艳,妩媚妖娆。此时她正努力摆出端庄雍容的姿态,但仍掩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流媚态。

杨昌上前道:“相爷,吉少卿到了。”又对那妇人一躬身:“裴娘子。”

菡玉低头一揖:“下官见过相爷,见过娘子。”

裴娘子笑逐颜开,说:“吉少卿太客气了,快请坐。”朝右首座位比了个的手势,又对一旁侍女道:“快给吉少卿看茶。”言谈举止间完全是一副当家主母的做派。

侍女正要奉茶,杨昭突然道:“我有要事与吉少卿相商,你们都下去罢,没我的吩咐不用进来伺候。”

裴娘子听说他们要商谈政事,立即唤过厅中侍女一齐退出去了。杨昌走在最后,识趣地把门关上。

杨昭道:“过来,坐。”指指裴娘子方才坐的位置。

菡玉立着不动,回道:“下官只有几句话,说完了就走。”

他却坚持:“过来。”

菡玉一抬头,触到他冷冷的目光。她心中瞬间腾起怒火,但又立即按捺下去,重又低头走到他身边,在空地上坐下。

“地上冷,为什么不坐垫子上?”

“下官不怕冷。”她漠然看着前方。妇人浓郁的脂粉香还残留在周围,氤氲浮动。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是因为她刚刚坐过吗?”

她抿着唇不说话。

他笑得更深,一手勾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会吃醋的女人,才像女人嘛。”

她有片刻的尴尬,垂下眼避开他的直视,正看到他近在眼前的下颌上还残留着一抹嫣红的胭脂痕迹。仿佛蜡烛油一滴一滴地滴到心头,那细微的一丝松动颤栗便被重重裹住,结成厚厚的硬壳。

“男女有别,下官怎敢对娘子逾越无礼。”

“男女有别?”他笑着抚弄她光洁的下巴,手指流连于那滑腻的触感,“你,和她?”

菡玉忍着怒意没有推开他的手,只微微侧过脸去:“相爷,我乃当朝太常少卿,官居四品,请相爷自重。”

他仍不放手:“我若不答应呢?”

她霍地站起身:“那就没什么好说了,下官告辞!”

杨昭眯起眼,脸上笑容敛去:“吉菡玉,到底是你来求我,还是我求你?”

她咬住牙关,胸口上下起伏着,怒意仿佛随时都要冲破胸腔的束缚冲出口去。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胸膛被一层一层结实的布条紧紧绑缚着,连呼吸都不能自由,何况是发怒。

“当然是……下官有求于相爷。”

“那就坐下好好说。”

她这才坐下,他也规矩了,不再触碰她。两人干坐了许久,他打破沉默道:“好了,你说罢。”

菡玉低声道:“相爷,求你……放过故相一家。”

杨昭眉毛一挑:“我以为你会先开出条件给我。”

她忍着意气低眉顺目地回道:“从今往后,下官会一心一意效忠相爷,全力辅助相爷,为相爷尽犬马之劳。”

“还有呢?”

她想了一想,又补充:“下官当事事以相爷马首是瞻,依照相爷指示办事。”

“还有呢?”

“下官愿听凭相爷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有呢?”

菡玉抬头看他,只见他双眼微眯,冷冷地盯着自己,仿佛对她刚才所说的不屑一顾。她咬牙道:“下官身无长物,唯一命耳,全都付与相爷,死而后已!”

“你倒真是豪情万丈啊。”他的声音冷淡,直起身来凑近她,“菡玉,我想听的,你偏不说给我听;我想要的,你也偏不肯给我。”

他的脸近在咫尺,气息吹到她面颊上,拂着她鬓边的发丝。他想听什么,他要什么,她当然明白,但是……他的脸上还留着胭脂的红痕,脂粉的香气冲进她鼻间,那胭脂好似一抹刺目的讥讽嘲笑,让她无地自容。

他已有姬妾,即使并非明媒正娶之妻,却是早在认识她之前就已有过情意的女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么可以……他又怎么能一边对别人许下终身,一边又来对她……

她捂住了面庞,只觉得这些年与他的一切都仅仅是一场幻梦,一场噩梦,什么情义,什么相许,都成了笑话。

“好了菡玉,”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舍不得,想掰开她捂着脸的手,却被她挣开,“你要救李林甫家人,我马上就去改罪状,我保他们不死;你要除去安禄山,我也帮你,行不行?只要你……你别……”

他以为她哭了,急切地想要安慰她。她却忽然长吸一口气,拿开了手,脸上木然了无痕迹,连语气也是干巴巴的,不带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