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冉苍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若是每每一闭眼都会如同看话本般,慢慢地看自己的过往,那无论是谁,都会很快地发觉自己是身在梦中。

“真是可惜了,阿苍你悟性与毅力都足够,若是我早日与你相见,你的武功肯定可以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练武之后,大汗淋漓,宁恒往他身上按揉几下,就像全身浸在温水里,疲惫全消。

“现在遇到也不晚啊。”他冲宁恒笑笑,笑容爽朗,若是他那兄弟父皇看了,恐怕会惊地辨认不出来。

“若不是阿恒,我便是连江湖都不曾接触过了,这足够了。”

宁恒看着他,突然笑着摇头,自嘲道:“枉我虚长你这些年,看事情还不如你豁达。”

他想说什么,宁恒在他身上一拍,站了起来:“来,阿苍,你的基本功夫练得可以了,教你一套剑法吧。”

宁恒随手折了两根树枝,将一根抛给他。

“看好了,阿恒。”

宁恒起手,目光一变。

一剑刺出而右臂后折,左脚抬起似与谁相搏,带着身子翻转半圈,衣袂纷飞之时利刃如游龙入云,刺破空气震荡苍穹,带起的风将落叶激起,如浪花猛然向上翻涌又悠悠飘落。

远处是青天白云,远峰如墨,近处是黄叶如蝶,秋意盎然,宁恒在这一卷秋色中着一身白衣反手收剑于身后,冲冉苍颔首而笑。一片金黄的叶轻轻落在冉苍的发上,他却恍然未觉。

心在鼓噪,血流激荡,这如画画卷都变为了眼前人的陪衬,他茫然地看着宁恒笑着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能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气,呼吸可闻。

“阿苍。”

他死死盯着宁恒淡色的唇,它张合着叫着他的名字。他目光上移,看见宁恒含笑的眼睛,晶莹的亮,里面倒映着一个他。

“记住了多少?看得很认真啊,树叶掉到头发上了。”

宁恒向后撤去,手上捏着一片金黄的树叶。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脸蓦得红了。

宁恒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只道他是因为被自己看到失态的样子害羞了,便善解人意得不再提,转而问道:“阿苍,记住了多少?”

“八成。”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可是不知为何怅然若失。

“这一招叫‘入云龙’,你练一下试试罢。”

宁恒双手环胸靠在树上,一树金黄。

他伸手挥动了几下,回想着宁恒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将剑招练了一遍。

那白衣飞扬黄叶随身的样子一帧一帧,如刻在记忆里的画。

应该是可以的吧?

他期待地看向宁恒,莫名多了几分紧张。

宁恒却摇了摇头,道:“样式倒是学到了,可是……”

他握住冉苍的手腕打着姿势,牵引着,将姿势又过了一遍。

“再试试?”

可是冉苍大脑一片空白。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腕上的温热与身后的气息。

“阿苍?”

冉苍听见呼唤声才勉强地又练了一遍,可是看宁恒的神情,似乎毫无长进。

宁恒也很奇怪。

这一招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剑招,按照阿苍以往的领悟力,应该早就学会了的。看现在,招式倒是都学会了,可是却无半点灵气。

宁恒不信邪地教了一下午,可是依旧不行。

兵器有灵,若是天赋不够就是不够,与其在此磋磨,不如另寻捷径。

看着有些沮丧的冉苍,宁恒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事,阿苍,明日我教你一套掌法。”

冉苍看向宁恒的腰间,那里有一把剑。

他紧了紧拳,问道:“阿恒,你是用剑的吗?”

宁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佩剑,担心他钻牛角尖,道:“大道万千,不一定非要学剑的,阿苍你在拳法与掌法上很有悟性,学到极致都是一样的。”

冉苍低头,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可就是莫名的不甘心。

他道:“阿恒,我知道的。”他冲着宁恒仰头笑笑,“以前看话本的时候,经常看到仗剑江湖的大侠。其实能练武就已经很够了,只是见阿恒常常配着一把剑,所以有些……”

宁恒看他目光,其中尽是期待。

宁恒于是将腰上佩剑抽了出来。

恍惚间一道碧色。

“它叫绿岸。”

宁恒挽了个剑花,运起轻功,身子腾到了半空中。

一瞬山海移,一式惊云动。当真是——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在黄昏微凉的秋风中,冉苍见到了令他铭刻一生的、绝美的风景。

他忽然想起了宁恒的话。

【若是我早日与你相见……】

若是、若是……

冉苍看着宁恒剑式一收,于落日的余晖中向他走来,那如春水般流淌的剑光,就被他我在手上。

心中的不甘与渴望,突然达到了顶峰。

若是、能早日与他相见就好了。

……

冉苍醒过来,不知道这次睡了多久,他躺在床上双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梦境与现实,其实很容易区分,所谓的难以辨别,不过是有心沉沦的借口。

若是梦境如此逼真,若是现实如此痛苦,若是梦境与现实的时间一样,那又何必要区分现实与梦境?

冉苍按住自己的额角揉了揉肉,完全醒了过来。

沉溺于虚幻只是弱者的借口,真正的强者要将梦境化为现实。

一半求不得一半爱意缠绵有什么意思,将那一半的美好变为百分百才是他该做的。

冉苍起身,握住了床上的镣铐,它们曾锁着宁恒的腕子,他抚摸着,如抚摸一片温润的肌肤。

“阿恒……”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已是除夕。

洛书猜的没错,除夕夜宫中确实准备了宫宴。冉星辰焦头烂额。

大概是为了破除冉苍重病不愈的“谣言”,这次的宫宴办得格外盛大,冉星辰作为太子,作为冉苍“十分器重”的太子,免不了被分配些事务,也免不了被人奉承、套套近乎,更免不了他的几个好兄弟的处处陷阱,步步刁难。

幸好潜入的部分听风者帮了他一把,挡了被下毒的食物两次,挡了打算把他在大雪天推进冰窟窿里的婢女一次,破了给他和冉苍后宫的某个妃子下药关在一房的奸计一次。否者单单靠他在宫中的势力,还真不一定能好端端地站在这次的宫宴上。

冉星辰多年征战边疆,打下的威名多在士兵中流传,将他召回宫中,冉苍未尝没有将他与军权隔开的打算。

冬日的夜黑得早,宫里难掩热闹景象,也难掩角落凄凉,冉星辰站在角落看了默默垂泪的小婢女一眼,按了按眉心,不知道这宫宴结束之后,他还能不能赶过去和师父师兄弟一起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