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梦魇(第2/2页)

沈谦说到这里,用手撑住额头,静了片刻。江灼给他倒了一杯红酒,沈谦道谢之后一饮而尽。

“那一片经常在街心公园打篮球的孩子我都认识,以前也经常在一起玩。但那天没有理由的,我就是不愿意出去,不愿意动弹。所以我跟妈说不去,她犹豫了一下,没说别的,给我和子琛一人端了一杯牛奶喝,说完之后,我们两个很快就睡着了。”

江灼看着面前活生生的沈谦,忍不住想,他可能知道沈谦如此疼爱沈子琛的理由了。

果然,沈谦接着说道:“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过,我妈会在给我喝的牛奶里放安眠药,我和子琛睡着之后,她关上门窗,打开了煤气。”

江灼道:“那你们是……”

沈谦道:“子琛挑嘴,牛奶只喝了一半就偷偷倒进花盆里面去了。我是听见他的哭声醒过来的,勉强捡了一命,但是我妈没救回来。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江灼心道,果然。

不管在出事的时候沈子琛有没有绑定直播间,以他的命格都不容易发生这种意外。这就等于沈谦是因为沈子琛才逃得一命,当然要对这个弟弟又是感激又是疼爱了。所谓因祸得福,正是如此。

江灼道:“沈总之前说令堂的打扮看起来像是要去见什么人,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原来并没有带着你们一起自杀的想法,而是那个人改变了她的主意?”

沈谦强调道:“我问她有没有客人,她说的只是‘可能有’,但实际上我喝掉牛奶睡过去的时间,距离我们出事之间也不过只有二十多分钟,警察调查过,当时楼下一直有个年轻母亲陪着孩子学走路,根本没见到有人来。而且整个房间里门窗反锁,也再没有其他人的指纹脚印。”

江灼不置可否地一点头,似乎对这份所谓的“证据”不大上心,说道:“所以你也坚持认为她是自杀的,只是不知道令堂为什么会这样做?”

沈谦苦笑了一声:“我没有任何坚持,所有的答案对于我来说,都是说不通又很合理的。死无对证,查无痕迹,谁能给我一个判断呢?”

他用手抹了把脸,抬起头来看着江灼,郑重地说:“江少,其实在我母亲去世之后,这些年来,我总是重复一个同样的梦。今天把这件事对你说出来,盼望江少能够为我解惑,酬劳方面江少大概不在乎,但我一定会按照规矩奉上。”

他的态度,已经由从最初的试探考较,完全变成了老老实实求人办事的样子,江灼倒觉得这个沈谦不像他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那样讨厌,说道:“沈总客气了,你先讲,我尽力而为。”

沈谦说,他这个同样的梦从周美娥去世之后每个月都会反复做上个三五次,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梦中的每一个小细节他都已经烂熟于心。

那个梦境最早出现的时候,是周美娥头七的那天。沈谦因为母亲的丧事筋疲力竭,睡的很早,迷迷糊糊的又一次回到了周美娥去世的那间房子里。

房中依然是他们这一起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三个人,周美娥、沈子琛和沈谦自己。

在梦里,沈谦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的这个事实。当时正是盛夏,四周的窗户开着,有风涌入,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花香,他站在窗前,能看见楼下行人往来,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沈谦转过身来,跟周美娥说道:“妈妈,你带我出去玩。”

他的口气很不客气,但平时对儿子很严格的周美娥微笑起来,领着沈谦和沈子琛下楼来到了街上。街道上的车人多,人也很多,每个人都穿着一种靛蓝色的老式服装,笑容满面地交谈着,然后分头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如果仔细打量,还会发现他们脸上的笑容都如出一辙,仿佛连唇角勾出来的弧度都一模一样。这种服装,这种表情,与周围繁华的都市环境格格不入。

这时候,一名中年妇女推着辆小板车走过来。那女人很瘦,乍一看长的有点像耗子,她的板车上面摆着各种小零食,沈子琛闹着要吃,在板车上挑了一袋白糖。

打开糖袋之后,他又把白糖递过去,让周美娥先吃。周美娥像是很高兴,脸上也露出了跟街头行人一模一样的笑容,身上的衣服也随之变成靛蓝色。她拿起糖袋,就要往自己的嘴里倒。

沈谦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心里面很生气、很嫉妒,于是冲上去将那袋白糖抢过来,扔在地上狠狠地用脚踩。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场景忽然就变了,三个人站在一块墓地上,旁边所有的房屋行人都变成了一个个的墓碑,远处隐隐传来出殡时吹奏的那种唢呐声。

紧接着,一支送葬的队伍从声音向着他们走来,中间簇拥着一个大棺材,而口中喊的,竟然是周美娥的名字。

那种带着奇怪微颤的声音夹杂在风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沈谦浑身发抖,冲上前去,结果骤然发现,那只送葬队伍当中的所有人,长的竟然都是——他的脸!

然后沈谦就惊醒了。

在这种环境下讲他的故事格外有气氛,周围人少,光线又暗,沈谦自己讲着讲着,都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诡异而荒凉的坟地之中,被无数个长着与自己相同面孔的人包围。

多年来,那梦境从来没有远离过他,带着当年难解的悔恨与血色的过往,在深夜的床脚半隐半现,露出半边幽微的笑意。

午夜梦回睁开双眼,他总是疑心自己已经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