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为“朋友”(第2/3页)

她把手机放在那束开得正盛的鲜花下面,出门洗手去了,隔壁男孩的哭声也渐渐平复,而李白挣扎着摸到手机,捏在手里,自己却毫无防备地哭了起来。

他想自己打下那行字,不想让杨剪再折腾,可他目前手指的灵敏只够输入那串四个数字的密码,二十六个按钮太小,弄得他话不成句。那就不发了,把手机关掉吧!乖乖等杨剪来,自己不就是想见面吗,还要装吗?想要杨剪的好但又怕丧失,更觉得自己不配,这就是症结所在吧,怎么会有像他这么麻烦的人!

于是李白泪流不止,到现在他才清楚地感觉到伤口的疼,皮肉上的、皮肉里的,如此过了十几分钟,房门再被推开时,他就掖起被子挡住了脸。

然而眼睛没能挡住,方昭质被吓了一跳,刚把几种口服药放上药车就匆匆俯在了床边,“怎么回事?哪儿不舒服?”

“没有,”李白鼻间立刻没了酸意,声音也强撑起底气,“我精神不正常,你知道!”

“……我就说,你可别吓我啊,”方昭质站直身子,检查起各项监护数值,“切得很顺利,现在体征也不错,你的肝脏状况比我想的要健康不少,瘤子的形状还挺规整漂亮的,现在拿去化验了,要看看照片吗?”

“发我QQ上。”李白闷声道。

方昭质笑了,露出整洁的牙齿:“这些药怎么吃我都给你写单子上了,今天晚上只用吃左边那两种瓶口标黄的,一样两粒,吃完就好好歇着吧。”

他居然没有问一句杨剪的事,给李白倒了杯水,这就去慰问邻床一听到医生来了就开始吭吭的那位了。

而李白在吃完药后就因为麻醉的余劲很快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已大亮,杨剪回来了,没有躺陪护床,而是趴在床沿,睡得正沉。

李白坐了起来,碰了碰他隔层被子放在自己腿上的手臂,随后就端着股力气搭在那里,不敢往重了放,如此过去许久,直到几个护士带着实习医生进屋查房,杨剪也醒了过来。

“哟,睡醒啦?”护士长喜气洋洋的,“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点饿。”李白悄悄瞥向杨剪眉间的惺忪,如实道。

“饿了好啊,但你现在只能吃流食,”护士长笑道,“叫你哥给你弄点米糊喝喝。”

然而杨剪没搭理她,也没搭理李白,顶着黑眼圈和隔夜的胡茬,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有时候李白觉得杨剪在生闷气,并且这种感觉在接下来住院的几天里越发明显。杨剪的照顾依旧是耐心的,严谨的,把擦身体削苹果这些小事都做得一丝不苟,半句怨言都没有,确切地说,他根本就很少说话,跟李白总是用词简洁,连笑也沉默,可以说是温柔,但也可以说是不开怀。

这似乎没什么好惊讶的,现在这种居无定所没有工作还要照顾一个病号的狗·日子,谁担在身上能笑得出来?

然而,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杨剪不会因为生活的困窘而愁眉苦脸,从来不会,这点李白最清楚不过,况且有那么一些时候,杨剪在病房外跟方昭质说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在门边露出半张脸,就是截然不同的放松神情。李白渐渐意识到杨剪的安静并非由不悦引起,而是因为,和他这个人,杨剪本就没有那么多话想说。

前些天在山里还好,每天都有点事要一起去做,那就不存在没话找话的问题,同时也被“死亡”的鞭子抽在身后,逼得他们刚碰上就得拽上对方一起跑路,来不及琢磨其他。但现在鞭子变成了虚惊一场,两个人停下脚步,似乎终于可以平缓且正常地生活,却立在路口,连对视都不自在。

是不是还没学会怎么相处啊。

是要重新学。

那还学得会吗?

他总不能和杨剪聊冒菜,聊国安,聊大学的辩论,他完全做不到——不对,那两人现在聊的肯定也不是这些过时的东西!大多数时候,交谈这件事有趣与否,不在于话题的选择,而在于交谈对象的水平。

结论真是一个比一个更让人沮丧。

换个角度想,如果没有得病,那连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有,杨剪或许也会回来,早晚的事,但绝对不会主动找他恢复联系。所以从最后那次进山开始,从那个暴雨的午夜……好像都是偷来的。所以摆正位置这件事就是早做早解脱。一个个独自度过的上午、下午,李白给雏菊换水,给百合的茎底剪出新的切口,在病层散步,被邻床得了淋巴癌的高中生问很多问题,渐渐地放平了心态,计算自己出院的日子。

期间发生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在术后第五天的傍晚,祝炎棠大驾光临。那人最近就在京郊拍戏,自从上次帮李白叫了急救,也对他的健康状况比较关心,得知手术做完了,就趁着休息过来看两眼。

而李白本以为这位势头正旺的准大明星只是瞎说两句,装装客气,才不会浪费行程来看他这么一个临时工,因此看到那个全副武装的可疑人物悄悄钻进半掩的房门时,他差点把膝盖上的电脑吓掉。

祝炎棠叫助理在门外守着,摘下鸭舌帽、墨镜、口罩,露出一张笑盈盈的脸:“精神还不错啊?看什么呢。”

李白把屏幕转向他,今年刚上的《冰菓》,第九话。

祝炎棠显然不感兴趣,坐在床沿东张西望地问了会儿情况,另外几位助理就把大包小包的慰问品搬了上来。

“我马上就出院了。”李白看着那几盒海参虫草阿胶,有些无奈。

“可以带回家呀!”祝炎棠满不在意,“能让我看看伤口吗,或者照片?”

很好奇的样子。

“不行!”

李白压住被角,不留情面。

祝炎棠撇嘴的模样非常可怜,谁知刚把助理请出病房,隔帘就哗地一声被拽开了,高中生光脚着地,比他更可怜,简直眼泪汪汪,“真的是您!我是您的影迷!”

只见祝炎棠脸上的种种情绪——方才的委屈,现在的惊讶,马上就散了,转为公众人物都会摆出的那副情态,全素颜也不带慌的,只是悄悄“嘘”了一声,微笑着叫人不要声张,又十分亲切地过去嘘寒问暖。李白在一边瞧着这温馨一幕,逐渐昏昏欲睡,“小白哥过来帮我们拍张照吧。”听到这句话时,仍然不是很清醒。

几乎是同时,那几声门响倒是很提神——杨剪不知道是怎么搞定那几个助理的,提着不锈钢小桶进屋,又立刻把房门关上。他看着两张床坐着的三个人,稍微眯了眯眼。

“你好。”祝炎棠站了起来,“我是李老师朋友,来看看他。”

又来了又来了,李白心想,一碰上不熟的人就装谦虚,见谁都叫老师,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哥是真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