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60)

太上皇从中风瘫痪在床到现在,已经快七年的时间了。

这几年间,京中风云变幻。

曾经的老勋贵们日渐没落,皇帝的新班底也日渐成熟,能在朝中担当大任。

玄清行宫里,曾经的御前大总管徐显前年得了病,病了后就被移出了宫里,如今是死是活无人知晓,没了母妃,父皇后中风的七皇子好似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消息却怎么也递不出行宫去,日日卑微的生活在贵妃的掌控中,只能靠伺候太上皇搏一些孝顺的名声。

陈嬷嬷接过徐显的大棒,如今成了龙床边伺候的第一人。

在七皇子不在的日子里,太上皇就这样日日的受着折磨。

“陛下,你醒了么?”陈嬷嬷的声音从旁边幽幽的响起。

躺在床上不得动的太上皇意识很是清醒,听见这样的声音,心弦不由得猛地一颤,半睁开的眼睛里露出恐慌。

这个疯子又来了!

“看来是醒了。”

陈嬷嬷走到龙床的旁边,伸手轻轻的碰了碰太上皇的额头:“有点烧呢,不过不太严重,奴婢瞧着,就没必要喊太医了,陛下您说是不?”她端来一碗参汤,舀了一勺子,吹凉了喂给太上皇:“这可是奴婢亲手熬的参汤,当年密嫔娘娘可最喜欢喝奴婢熬的参汤了。”

说着,又舀了一勺子喂了进去。

太上皇被参汤刺激的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瞧您,怎么跟七皇子似的,喝点参汤就眼泪鼻涕的,若是到下头见到密嫔娘娘了,娘娘该不欢喜了。”

陈嬷嬷将碗放到旁边,抽出帕子轻轻的为太上皇擦拭脸上的泪水。

等擦干净了,又开始喂参汤:“还记得那时候娘娘怀小主子的时候,肚子大了,外头下雪,奴婢啊,就和几个小姐妹一起趁着天亮去路上撒盐化雪,可娘娘是个爱雪的,为了不破坏旁边的雪,我们几个蹲下来用手一点一点的摸,最后只洒在路上,娘娘知道后,可生气了,说咱们好好的姑娘,被雪冻坏了身子日后可怎么办。”

又来了。

太上皇心里头很是绝望。

密嫔……

这个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很模糊。

犹记得当初严首辅势大,他为了牵制严首辅,便将严首辅的嫡幼女给宣召进宫封了嫔,也是他恳求太后,带密嫔到玄清行宫住着,他是喜欢密嫔那张脸的,可却不想让密嫔生下他的孩子,严首辅满朝门生,虽说他没有谋逆之心,可作为帝皇,却很是不安。

只是他严防死守,最终密嫔却还是怀上了。

玄清行宫的人报上来,求皇帝让密嫔回宫,他拒绝了。

他想着,若是密嫔生下公主,便是她命好,若是个皇子,也能趁早解决。

谁曾想,最后生下的是个死胎女婴。

他听后也只是淡淡感叹一声可惜了,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日,他却因为密嫔受这么大的苦,而那个孩子,却根本没有死,如今更是一朝翻身,成为长公主。

“咳……咳……”他想反驳,想愤怒,可偏偏,自己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想说什么呢?”

喂完了参汤,陈嬷嬷为他擦了嘴,又给他翻了身,因为长期卧床,他背后不可抑制的生了褥疮,哪怕伺候的再好,也阻止不了褥疮的破裂,这会儿一翻身,背后传来剧痛,太上皇又开始飙泪。

“你瞧你,才一天,就变得这么脏。”

陈嬷嬷拿出银针,开始给他挑褥疮,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也传了过来。

陈嬷嬷却好似没有闻见似的,挑破,上药,包扎,又给太上皇擦了背,才又将他放平了:“对了,陛下,有件事奴婢一直忘了告诉你了。”

太上皇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因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

陈嬷嬷起身,凑到太上皇耳边小声耳语道:“义忠郡王其实是有儿子的。”

太上皇猛地睁开双眼。

“那孩子长得漂亮极了,如今就养在长公主跟前,他以为自己是长公主亲生的,正把长公主当亲娘一样的孝顺,陛下,你瞧,你最看重的儿子,连自己有了儿子都不敢告诉你,你说你活得有多失败。”

失败?

太上皇想要攥紧床单,却无法控制自己。

“义忠郡王不信任你,其他皇子痛恨你,圣上更是因为太后恨透了你,只有七皇子……可惜他不中用啊,他就是个软蛋,自己亲娘被你杀了,都不敢说一声,还得日日来伺候你。”

陈嬷嬷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你瞧瞧,你不疼爱的,现在一个个都出息了,你疼爱的,却蠢的像头驴。”

“你等会儿,马上那孩子就要来请安了。”

陈嬷嬷的手指,轻轻的抚上太上皇的脖子,然后猛地一掐:“七皇子年岁还小,连正妃都没有,日后怕是也不会有了,你看,你最看重的儿子的儿子,把密嫔娘娘的女儿当亲娘,你最疼爱的儿子……未来连儿子都不会有,真可怜,你说对么?”

“咳咳……咳……”太上皇睁大了眼睛,想要挣扎。

他甚至能感觉热血一下子从脖子涌到了头顶,然后……

轰然炸开。

太上皇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司蛮他们接到了信儿急急忙忙的就来了,一起到的还有四皇子宗璃,他如今已经封了王,封号为诚,诚王在宗瑾登基之前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躺着吃好的喝好的小半年,只接从普通身材变成了一个胖子王爷,走快了还能看见身上的肥肉在晃悠。

“皇姐。”宗璃看见司蛮就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四皇帝。”被宗绯玉扶着的司蛮对着宗璃笑了笑:“你也得到信儿了?”

“是啊,老爷子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了,只期望他能熬过吧。”

宗璃一边走着一边叹了口气。

他虽说和老皇帝的关系一般,但到底也没想过他死。

这些年来,早就习惯了有个老子在外头住着,逢年过节的带家里的女眷孩子们过来瞧瞧他,可如今,老子要是去了,他日后到了那些日子,怕是心里头都觉着难受。

“自从我回来后,父皇就一直是这副样子,也不知道他还记得我么?”司蛮脸上也露出忧伤的表情来。

宗璃一见她的表情就觉着不好,连忙安慰道:“皇姐你别想那么多,想来父皇肯定是记得你的。”说着,他又想到当初父皇为了留下老七才同意给皇姐一个长公主,又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儿亏心:“只要三哥对你好就行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正直的好王爷。

司蛮此刻倒是想笑呢,但是又不能笑,毕竟自己的父亲病危,她这做女儿的在外头肆意大笑,怕是明儿个宗瑾的御案前面就会有弹劾她家老林的奏章了。

所以司蛮继续用忧伤的表情点点头,然后怅惋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