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裴灼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把饺子煮糊了。

他们昨天玩闹太过,第二天睡到十点多还不算清醒。

阿毛去年被喂胖一圈, 散步时一旦皮起来就拉都拉不住, 他索性把遛狗这件事完全交给陆凛,自己也懒得动弹。

然而他煮饺子时迷迷瞪瞪靠着冰箱就瞌睡过去, 听见水扑出来的声音时才突然惊醒, 慌里慌张关火擦水。

饺子有好几个被气泡顶了出来, 趴在灶边软踏踏的不像样子。

陆凛刚好带着狗回来, 闻声快步过来用抹布盖水,抓过他的手问烫伤没有。

裴灼还顾着饺子, 皱着眉道:“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没睡好, 不能怪你。”陆凛边收拾厨房边哄他:“我再煮一碗, 你冲下凉水, 照顾好手。”

裴灼这会儿反而没什么胃口,靠着冰箱半晌没说话。

陆凛以为他生气了,把锅放到安全的地方, 闻声哄他:“难得糊涂, 这是好兆头, 裴老师笑一笑。”

裴灼叹了口气,任由他抱着自己顺气。

“我是想吃早饭的时候,和你说下去拜年的事情。”

现在饺子泡汤了, 气氛变得有些糟糕,他不知道该再怎么开口。

陆凛抱着他停顿片刻, 明白他在说拜谁家的门。

裴伯伯和霍鹿那边都亲和温厚,去拜年根本不用商量。

裴灼指的是陆家。

“不去吧。”他思忖道:“大过年的, 怕你不舒服。”

父亲那边还好说,母亲多半……嘴上不肯饶人,未必会给好脸色看。

裴灼把脸闷在他肩上,半天不动弹。

陆凛伸手拢住他的碎发,温声道:“还生气呢。”

“没有。”裴灼不肯看他眼睛:“就是觉得难过。”

“新年第一天,难过什么?”

“我每次过年的时候……最想妈妈了。”裴灼抓紧他的衣服,声音很轻:“陆凛,你也想,对不对?”

陆凛叹了口气,捧起他的脸轻吻一下,像是安抚又像回答。

裴灼知道他难做决定,决定冒险。

“走吧,我们去拜年。”

反正饺子都糊了,坏兆头不差这一个,迷信那些做什么。

他下定决心就行动迅速,反而姿态带着锐气。

先是迅速打理好衣冠发型,大冬天的西装革履,一秒变成风度翩翩的高级讲师。

然后默念着伸手不打笑脸人,把好酒好烟挑齐备全。

陆凛沉默着站在旁边,声音干涩。

“裴灼。”

“她可能又会伤到你。”

“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裴灼动作一停,心平气和地看他。

“今天日子特殊,老人家都迷信,不好意思动怒。”

“再说了,陆老师。”

“他们年纪大了糊涂,可我们不糊涂。”

“该做的事不能等,他们接不接受,是喜是怒,都是他们的事情。”

心意礼数做足,别的他不会放在心上。

陆凛神情一怔,快步过去抱他,久久地没有松开。

裴灼伸手回抱他,声音温柔。

“你每个月都陪我去见妈妈,昨天早上冒着风雪陪我站这么久。”

“陆老师,我也想这样对你好。”

他的妈妈已经见不到了,可陆凛的家人都还在世。

至少要在永别之前再多争取一些。

他们开着车重新去了那个小区。

陆凛在上楼之前久违地点了一根烟,一言不发的在门前把烟抽完,定了定神。

他太久没碰这个,临结束前被突然呛到,连着咳了好几声。

裴灼给他顺气,又递给他矿泉水漱口。

上楼前笑着接了个吻。

门铃响了三声,门内老人在迟疑交谈。

陆母脚步飞快地过来开门,脸上神情仍然带着犹豫。

她在看清是他们两人登门拜访的时候,愕然到好几秒都没说出话来。

陆父颤颤巍巍地扶着沙发走过来,看见真是陆凛回家,眼睛登时红了。

陆凛在上楼时想了很多说辞,甚至想过母亲要是抄着扫把哄人他该怎么安慰裴灼。

真看见苍老又茫然的父母时,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

“伯父伯母新年好。”裴灼笑吟吟地把两盒礼物放在门旁边:“陆凛和我过来拜个年。”

陆母第一反应是去揉眼睛,以为自己睡糊涂了。

她在见到儿子之后度过了一个极其漫长的冷静期。

这半年好像比之前十年都要长,逼着她反反复复地重新想过去的一切。

还没有等到她想通想明白,新年就来了。

和以前一样冷清孤单,过得让人难受。

陆父咳了一声:“外面冷,进来坐。”

陆母回过神来,快速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把门打开许多,说话时声音都很不自然:“吃过饭没有?”

“没有。”裴灼摇头:“他还饿着呢。”

陆母甚至没办法把这对话进行下去,慌乱又仓促地冲去了厨房。

陆父站在原地看他们,忽然露出苍老又释然的笑。

“外面冷,进来坐。”他重复了一遍,招了招手。

这里是陆凛从小长大的老房子。

六七十平,不大不小,还带着浓厚的书卷气。

他小时候的照片就放在进门入口的鞋柜上,位置和陆凛旧家的合照一模一样。

裴灼其实也拘谨,是商人家庭长期教出来了几分圆润,让他在大部分场合都能保持自然亲切。

陆凛坐在沙发上,既像是这个家的客人,又好像是终于归来的游子。

他缓缓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紧绷的肩膀忽然放松很多。

陆母很快就煮好了饺子,站在餐桌前不安道:“热了,来尝尝吧。”

陆凛起身,裴灼则留在沙发旁陪老人闲坐。

陆母把两副碗筷拿出来,颇为艰难地逼迫自己开口道:“小裴也没吃饭吧?”

裴灼笑道:“那谢谢伯母了。”

他们两并肩坐在一处,吃陆母包的饺子。

陆凛咬第一口时就停了,抿着唇看里面的馅。

裴灼跟着咬了一口,表情变得讶异。

他第一次吃这种饺子。

虾仁拌着猪肉用蛋黄搅打成泥,同时还放了大瓣大瓣的槐花。

槐花清苦解腻,细嚼时又沾着些甜味,让饺子尝起来都格外特别。

裴灼下意识地看陆凛,后者低着头把一整个吃完,咽下之后才开口解释。

“我小时候最喜欢吃槐花饺子。”

以前院子里还有棵大槐花树,到了四五月就香的在小区门口都能闻见。

母亲那时候还很年轻,会吆喝着父亲架着梯子去打槐花,把纷纷扬扬落下的细碎花瓣都兜在纱网里,保存好可以吃一整年。

后来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院子里做道路改造,直接把那棵树砍倒运走,后来再想吃一顿都很难了。

陆母站在旁边愣愣看他,好像突然又认出来这是她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