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止是傅丞，连孟弘和三人也愣住了。
因为他们都没想到，这戏台上竟然是真唱，他们离戏台还有些距离，而且现场也没有扩音设备，却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正是演到剧情的高潮段落，曹操羞辱祢衡，命他为鼓吏，祢衡借着击鼓大骂群臣与曹操。
这一段最精彩的就是祢衡以鼓声的变化配合乐声，表达内心激愤的情绪。
击鼓看似简单，但真正想要演奏出千般变化却是十分困难的，手臂和手腕都要运用起来，尤其这里还要配合唱，更是难于上青天。
然而台上的祢衡却游刃有余，鼓声慷慨激昂，唱词更是一气呵成，让人看得酣畅淋漓。
其后，祢衡同曹操等人你来我往，一番激辩。
双方配合极佳，节奏拿捏炉火纯青，完全将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四人之中除了闫振雄平日会听京剧，其他三人几乎都没有听过，原本一开始都是为了拍摄才强迫自己去听，谁知听着听着竟然真的入了迷。
待到祢衡唱到：“我宁做忠良门下客，岂作他奸贼的帐下人！”
铮铮之音，掷地有声。
四人只觉得热血沸腾，跟着其他看客一同叫好。
待到这一出戏唱完，四人抹了一把额头，发现上面竟然密密地出了一层汗。要知道，现在可是在大冬天，虽然沐江市相对暖和，但他们这露天坐着还是能感觉到一丝寒意的，谁知这一场戏看下来，不仅不冷，反倒还冒了汗。
邱杰几乎全程目瞪口呆：“这就是京剧吗？也……也太带感了。”
旁边那人又接话了：“小哥是第一次听戏吧？”
邱杰点点头，忍不住又问道：“这云先生真的是个女人吗？我听她唱，这声音也太雄浑了，完全听不出女孩子的声音。”
这下不等那人说话，闫振雄却已经不紧不慢道：“据说云绰颐唱腔端严厚重，不带雌音，是整个东江首屈一指的坤生。”
“这位先生是懂戏的。”那人说道，“听云先生唱一出戏，就好比三伏天里喝凉水，那叫一个痛快！”
他这话说出来，四人也十分赞同。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长马褂的人跑了过来：“孟记者，您怎么在这里？可叫我好找！”
孟弘和原本在兴致勃勃地听闫振雄和看客聊天，听到他的话，才猛然回过神。
“对对对，我都快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他们在节目中都是有各自的身份的，合情合理地参与到历史中来。而在《梨园》中，孟弘和等人扮演的就是报社记者。
长马褂说道：“云先生已经在后台等了好一阵了，几位快跟我来吧。”
孟弘和等人这才摆正了自己的身份，跟着长马褂走进了后台。
他们走进后台，就看到一人穿着白色中衣背对着他们，似乎正在卸妆。
脱掉了宽大的戏服，方才看出她的背影玲珑，的确是个女子。
听见动静，她也未曾回头，只是缓声道：“几位就是来采访的记者？请稍坐片刻。”
声音清亮，不带半点女儿媚态，甚至说话时还带着几分腔调，却十分自然，并不做作。
她理所当然地吩咐，那四人竟然也毫无异议地照做了。
等到他们四个反应过来，才觉得哭笑不得。
想他们四个人，一个是纵横主持界近二十年的老前辈，一个是才华横溢的历史系大拿，一个是演技超群的影帝，一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天王，各个都是见过世面的，然而却在这样一个小女孩面前老实地跟鹌鹑一样。
邱杰性子狂妄高傲，顿时觉得有些没面子，当即就站起来，故意刁难对方：“刚刚在台上真的是你在唱？这声音怎么一点都不像？”
孟弘和想着综艺效果，也就没有阻止邱杰。
而那卸妆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慢慢转过身来。
那张脸素面朝天，却正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眉目间掩不住的英气，有种雌雄莫辩的美感，让人惊艳。
邱杰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半天才回过神，懊恼地坐了回去。
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幕，一直在监视器前的于导猛地一挥拳：“好！稳了。”
他再一次感慨自己没有看错人，就这一份沉静傲气，就足以让人相信，她是那个名声响彻整个华国的梨园须生之皇云绰颐。
——
《梨园》的故事，从云绰颐在东江名声如日中天之时，毅然选择放弃自己已有的成就，北上学戏开始。
扮演她老师的正是薛先生。
在戏中，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将这一段师生之情表现地淋漓尽致。
然而没人知道，薛先生是真的在用心地教导她，这份欣赏爱护之情，没有丝毫作假。
即便隔着百年时光，这份提携与传承，却从未变过。
之后云绰颐学成复出，此时她的技艺已经炉火纯青，再次登台，一台戏便爆红中京，从此奠定了她梨园须生之皇的地位。
然而随着抗战爆发，她在中京筹集义演，为抗日经费来回奔走，在听闻好友顾媚在东江亡故之后，又毅然决然地回到了东江。
孟弘和四人仿佛真的成为了记录她一生的记者，完全地沉浸在了故事之中，甚至在云绰颐决定回东江的时候，邱杰都忘记了这是在拍摄，焦急地脱口而出：“你不能回去！你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邱杰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脱离了剧本，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他对面的楚眉波却没有丝毫慌乱，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是真的死了，那也是我云绰颐的命。”
她抬眼对邱杰一笑，“何况既是差点死了，说明还没死，我多谢邱先生的吉言了。”
她的目光洞彻一切，却又并不在意。
她仿佛是早就知道了这几位记者并不简单，却点到为止，并不盘根究底，如此大气洒脱，的确是云绰颐的风范。
而楚眉波表现的这么自然，简直就像历史上果真出现了这样一段往事一般。
如果不是邱杰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还以为这原本就是剧本上的剧情。
这一段本是失误，却因此成为了这一期被人津津乐道的名场面。
之后一直到云绰颐负伤回中京，时光一转，已经是三十年后。
当年繁华喧闹的戏台空荡荡的，鲜艳的红漆桌椅都褪了色，年老的云绰颐穿着常服重新登上了戏台，她的唱腔一如当年苍劲醇厚，却也不可避免地带了一丝老态。
她生于京剧最繁盛的年代，一生跌宕传奇，最终也不可避免地和这样一门古老的艺术一样老去。
镜头慢慢拉远，最后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剪影，如褪色的老照片一般，成为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