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不要你了

尹畅慢慢伏在方向盘上, 脑海中回放着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 手一点点收紧……刚刚在电话里, 他都不敢告诉林老师邵君凌已经失踪的事情。

难怪昨天邵君凌见到他会是那种眼神,难怪他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反省之意……

想到自己说出那句狠话时,邵君凌震惊的反应, 再想到他跑掉之前,忍不住掉落的那两滴眼泪……那是他把邵君凌从福利院带出来以后,第一次见他哭。

尹畅耳边又莫名响起了Fiona说过的那一句话——如果一个人在泥泞里待久了, 其实不会觉得日子太难过。可一旦有人给了他希望, 又让他失望,那会比直接伤害他更加残忍。

尹畅感觉自己的脏腑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内疚,反噬着他的内心。

可他妈为什么那小子受了委屈还不说!?

“……!”尹畅重重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驱车回淮河公寓, 在楼下见到姚曼槐时,尹畅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

天色越来越暗了, 从早上九点到现在,邵君凌已经消失超过八个小时了。

眼看着这个城市即将陷入黑夜,尹畅越来越担心:“他能去哪儿?”

姚曼槐也皱眉道:“他那么小, 我觉得肯定不会走远, 我们再发动保安一块儿在附近找找吧……”

尹畅摇摇头,普通小孩说离家出走可能有威胁大人的成分,而且就算真跑出去估计受不了几天苦。但邵君凌不一样,他在去福利院之前就是个流浪儿,他要走, 那就是“回归自然”,再苦也不怕的。就像他上午跑掉,他也不会跟自己打招呼,直接扭头就走,就是这么绝,这么让人生气。

但一想到他今后会在外面受冻受恶,尹畅一颗心又像是油煎火燎似的难受起来。

“姚阿姨,”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姚曼槐,仿佛是做了个极大的决定,“如果今晚还是找不到他,我明天早上就录个视频发微博,发动粉丝和网友一起找他,谁找到我就给一百万,不,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姚曼槐听了这话太阳穴突突直跳:“你别冲动!”

尹畅:“我没冲动,我认真的。”

姚曼槐严肃道:“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能找到的,走,我们再仔细去看看小区监控。”

两人正打算往物业走,身后忽然“窸窣”一声,尹畅警觉地回头,只见一个人影兔子似的闪到花坛后面去了。尹畅脚步一顿,转身就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那影子见状又立即从花坛后面跳出来,看着身形,果然是邵君凌!

“邵君凌你给我站住!”有了捕捉目标,现在又是在外面,人就好追多了,尹畅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赶了上去,一把揪住对方的后领。

邵君凌大叫一声,差点被抓了个人仰马翻,还不死心地拼命挣扎。

尹畅气喘吁吁道:“你还跑!我知不知道我都找了你一天了!?”

见邵君凌一阵胡癫乱跳,尹畅怕又一个不小心让他脱逃,张开手臂用全身的力气把他箍住。却不想邵君凌一个气急,抓起跟前的手掌就是一口。

“……嘶!”尹畅疼得浑身一颤,却依然没敢松开他。

邵君凌狠狠地咬了一会儿,见这法子也不管用,就“呜哇”一声哭开了,边哭边含糊不清道:“我不要你了!放开我!你坏!我不要陪你了!”

这还是尹畅把邵君凌接回来后听过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但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邵君凌先安抚下来,都没心思去追究他那句话是不是弄错了宾语和主语。

“嘘——!”尹畅顾不得手疼,在他耳边着急地哄,“好了,是我不好,嘘,别哭了……”

姚曼槐穿着高跟鞋,吭哧吭哧小跑了半路才追上他们两兄弟,只见尹畅一条腿跪在地上,从背后紧紧地把邵君凌搂在怀里,正好声好气地跟他道歉:“是哥哥错了,哥哥不该说那句话,我收回,行不行……”

她插不上话,也插不上手,只能在后面愣愣地看着。

尹畅又贴着他的耳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邵君凌抽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总算不再挣扎。

四周越来越暗,小区内的路灯在统一时间“唰”的亮起,其中有一盏灯光正好落在尹畅和邵君凌身上,在地上投射下尹畅拥着弟弟的剪影。

尹畅见邵君凌平静下来,把他翻过来面对自己:“你和薛子问的事,林老师已经打电话都告诉我了。既然你是为了维护我才跟人打架,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邵君凌抽搭抽搭,扁了下嘴表达自己的不爽,却仍然不说话。

尹畅继续道:“我很早就跟你说过,如果你难受,就要说出来,你不说,我永远不会知道,我就可能会误会你。”

邵君凌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后又逃避般垂下了眼睛。

尹畅叹了口气,一手仍抓着他的手腕防止他逃跑,一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用拇指拂去他的泪痕,微微蹙起的眉心间饱含着苦恼与歉疚,以及终于找到邵君凌后的如释重负。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竟让姚曼槐看得有些眼眶发酸。

尹畅牵着邵君凌起身,对姚曼槐道:“先上去再说吧。”

三人上了楼,尹畅藏好电梯卡,锁上安全门,确保邵君凌从哪儿都跑不掉了,才瘫坐在沙发上,疲惫道:“姚阿姨,你帮我们叫点外卖吧。”

姚曼槐:“嗯,你俩先休息会儿。”

邵君凌就坐在距离尹畅两个身位的沙发另一头,他浑身脏兮兮的,不知道白天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居然叫他们一群人大动干戈地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

但现在尹畅也懒得追究,他只想缓口气。

陪着哥俩吃过晚饭,姚曼槐就先回去了。

饭后,尹畅催邵君凌去洗澡,自己也去主卫冲了个热水浴,他闭着眼睛仰起头,双手把头发往后捋,任凭温热的水花砸在自己的脸上……

他想了很多,想接下来该怎么和邵君凌相处,怎么让他主动开口跟自己对话。

以前邵君凌不愿说,尹畅也懒得叨叨,但发生了今天这件事,他不能再忍了,如果他不主动迈出这一步,邵君凌可能永远不会改变。

他们已经在沟通问题上吃过两次亏了,上一次是麻辣香锅,可每当他问邵君凌“为什么不说”的时候,根本不管用,下一次遇到同样的问题,邵君凌还是不会表达。

但对方不像是故意在跟自己作对,他今天也很委屈,很伤心,尹畅看到了。

也许对方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他觉得说话很困难呢?

可能他有严重的表达障碍,这种障碍是心理上的,只有在他情绪崩溃的状态下,才能开口说出来——比如上一次在福利院,他被那些小孩嘲讽刺激,又比如刚刚在楼下,他哭着说了很长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