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明夜

魔界与修真界毗邻,犹如镜子的两面。这里的太阳永远低低地悬浮在地平线上, 半死不活地输送着仅有的, 黯淡的天光, 稀稀疏疏地洒在万物上, 在地面投下厚薄不一的影子。

据传,在很早的时候,魔界是妖族开辟出来的, 巴掌大的地方, 空间还极其不稳定,荒芜寒凉到了极点, 专用来关押族中罪人。

后来发展着,不知为何就成了人妖两族叛徒的避难所, 还有了魔渊这个接引池。

这里充斥着世间所有的恶,一切浮于表面的友善都不存在, 就连空气都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侵略性, 入此地, 就意味着从修真界除名。

但是, 并非所有在修真界活不下去的人, 都能在这里获得一席之地。

“魔渊”类似仙界的引仙池, 真要说起来, 也有点“洗筋伐髓”的意思。

只是比起引仙池, 它显然要凶残许多。去接引新人的“魔渊”通向真正的魔渊,那里深不见底,跳下去, 要先捱过一身血肉被凌迟之苦,捱不过就是死路一条;便是捱过了,还得在一天之内,拖着残躯从深渊里爬出来,若中途力竭掉下去,仍是一个死。

因此,魔界虽然不知为何,地域越来越广,人口却并未增加多少。

而此刻,魔渊崎岖不平的底部,翻涌不息的黑色迷雾内,隐约可见,有一个青年人事不醒地躺在那儿。

他不知已在此处躺了多久,一身月白的衣裳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隐隐有和这黑沉沉的魔渊融为一体的趋势,脸上有细小的刮伤,因为魔气的侵蚀,久久不能愈合。

兼之气息微弱,面色霜白得几乎泛着青色,像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紧闭着眼,魔气还在不间断地侵蚀着他的骨血,他的呼吸愈发地弱下去,终于停滞。储物戒从指上脱落下去,在无边的黑暗里闪过了一线光。

禁制破了。

这时,掉在一边,沉寂了多时的灵剑似是承受不住这腐蚀之苦,忽然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声。

它嗡了片刻,没见有人把它爱若珍宝地捡起来,只好委委屈屈地安静下来。片刻后,晃晃悠悠地飘起来,在群狼环伺的险境中艰难地挪到了那人的旁边——好险没被翻滚的魔气卷到一边去。

然后,它用它那有些生锈的剑尖,试探性地戳了戳那人的腰。

沈焕是被一阵尖锐的疼痛硬生生地刺醒的。

醒来后,潜伏了多日的新伤旧疾不甘寂寞地一齐发作,差点没把他又疼晕过去。

他只花了短短的一瞬间便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

此刻,魔气已从他的皮肤一路势如破竹地侵蚀过了血脉,骨髓,盘旋在他的心脏周围,虎视眈眈。

他吃力地一低头,看见林稚赠他的那把剑正刺在他的腰上。

这把剑,饮过他师尊所在仙宗掌门的血,如今竟还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沈焕苦笑了一声,随手把寸阴拔|了出来,放在一边。魔气被新鲜的血肉气味一激,立刻贪婪地扑了过去。

他于是在痛痒交织里,又体会到了席卷而来的困意。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睡过去,寸阴还能不能再把他唤醒。

其实死了也好,左右也没人希望他活着。

可是……

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句话:

“弟子定会查明真相,还师尊一个清白。”

师尊……

他浑身一震,蓦地睁开了双眼,与此同时,魔气也突破了最后一层屏障,在他的心脏上咬下了充

满恶意的一口。

前所未有的疼痛直冲天灵盖,终于把他的所有困意都驱走了。

在这持续而强烈的痛楚里,他不一会就出了一身的汗,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微微抽搐,死死咬着牙,才堪堪忍住了把痛苦宣之于口的冲动。

四周是模糊的,黑暗的,看不见一丝光。光阴因此而显得格外漫长,沈焕闭上了眼睛,他疼得没力气动一下,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念:

“师尊,师尊。”

师尊……

沈,沈文。

虽然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止痛的作用,他仍然感到了一点虚无的慰藉。

至少在这样的关头,还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念着。他想,不是所有人都想要他去死的。

他得活下来。

无赦城乃魔界的王都,魔宫坐落于此,时隔千百年后,这座荒芜的宫殿终于又迎来了新的主人。

那人戴了一个黄金鬼面具,从天而降,以大乘之威,一月之内连挑魔界十大高手,威震八方,强势入主魔宫。

魔界中人不喜阳光,魔宫尤其阴暗,修得气势磅礴,里边却看不到丝毫天光,以长明不灭的长生灯照明,比留仙宗的静暝山还要幽冷。

新任魔君性子冷酷凶戾,在付出数条人命的代价后,底下的人终于歇了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的心思,转为费尽心机地往里边塞人。

好在,魔君武力惊人,心性却不如何坚定,十分喜欢美人,有多少要多少,好歹让之前的巨头们安了心。

魔宫深处,坐拥众美的新任魔君孤零零地坐在雕花大床上,狰狞的黄金鬼面具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下显得愈发吓人,没被遮住的唇紧抿,一看就是个冷酷无情的暴君。

他穿了一身厚重的华服,红色为底,黑线点缀。只是这红却并非什么明艳的绯色大红,暗得像血。绣娘手艺不精,黑色的线在衣上留下了一个个辨不出模样的花纹,远远看去,就像是血在上面凝固了。

有人说,魔君常年只穿着这一身衣服,那原本是单薄飘逸的白色,是魔君杀了太多人,血溅在上面,反复叠加,才造就了这么一身别致的华服。

残暴嗜杀的魔君坐在自己的大床上,从面具后射出来的目光又冷又沉,仿佛在思索明天要杀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他摘下了面具,那张一直叫众人揣测不休的脸露了出来。

这位鬼见愁竟然长得十分标致,面部轮廓也颇为柔和,眼神似醉非醉,乃是个看谁都含情的风流人物。

他伸手在被衾上摸了一把,愁眉苦脸地说了一句与形象十分不相符的话道:“要是有个暖床的就好了。”

室内空荡荡,连只扑火的蛾子都没有,他却好像听到了回答,脸色微微一变,带了点恼意。

——魔君可能有病。

林稚不情不愿地在一点热气也没有的大床上躺下时,系统还在跟他提建议:

“大人可以招个妹子进来。”

林稚臭着脸回他:“我不喜欢妹子。”

系统从善如流地道:“我好像看见今天才有人送了几个男孩子进来。”

林稚:“……”

系统鼓励他:“还挺好看的。”

林稚把被子拉过头顶,开始装聋。

但没多久他就装不下去了。

来魔界之后的头一件糟心事:被窝永远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