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静默一瞬。

医生略有些诧异。

事实上,奚苒作为一个孕妇,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奇怪了。有些人选择这种私人医院,是孕妇想提前查宝宝性别,公立医院不会告知,所以就会来这种医院花点钱、碰碰运气。

但是很显然,奚苒不是这种情况。

因为她什么都没有问,竟然直接提出了想要打胎。

再加上她明明个人信息里填了已婚,却是一个人来做检查。

刚刚一开始听到怀孕,表情看起来也不是很开心,实在引人遐思。

医生眼神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各种猜测在心里转动。

但出于职业操守,医生表情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甚至清了清嗓子,十分严肃地劝说道:“目前你已经错过最佳药流时间了,十二周内还可以做人流,但人流对身体损伤非常大,因人而异,有可能引起子宫大出血,严重点还有可能导致未来不孕不育,你要考虑清楚。”

“……”

“宝宝也是一条生命,十周其实已经可以看到胎心了。而且宝宝这么听话,也没给你闹腾吧?要不然不会这么晚才发现。生出来一定是个乖孩子。”

医生将屏幕转向奚苒,敲了几下键盘,调出b超画面,抬手,给她指了指。

但奚苒一直垂着眼,似乎并不想看,也完全不感兴趣。

她无奈,只得接着说道:“如果坚定要流掉的话,也要抓紧时间,再过几天,只能做引产了。你要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吗?”

……

奚苒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

耽搁太久,离开家时还是清早,这会儿已经过午后。

冬日阳光温柔又缱绻,轻抚她脸颊,似是安慰。

沧平空气比江城好许多,市西又是偏远地带,人烟稀少、绿化率高。微风里,带着远处飘来的淡淡腊梅香,令人心旷神怡。

路边,零星几家小店开着门。

店内正播着一首老歌,隐隐约约,曲调顺着灰尘一同飘散开来。

男歌手声音如同丝绸一般,唱:“我落泪情绪零碎你的世界一幕幕纷飞门外的蔷薇带刺伤人的很直接过去被翻阅结局满天的风雪……”

奚苒直愣愣地站在马路牙子上。

这会儿,再也抑制不住,慢慢蹲下来,抱住膝盖,将头埋进去,眼眶渐渐湿润。

她同贺铭遥,没什么过去,也遑论翻阅。

但结局却是满天风雪。

两个月前,奚苒提出离婚那一刻,设想着、要留给各自体面。至少在婚姻结束时,不要如同开始那般不堪。

以后等她老了,回忆起来,还能同旁人笑谈几句,说说自己年轻时曾经不求回报的爱着一个男人,就像一个身披铠甲的勇士,在勇往直前,直至爱意燃尽。

现实却是无限残忍。

这个孩子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一切全都失控了。

奚苒本不想留,但听完医生的话,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失去坚决勇气。

但贺铭遥目前这种态度,若是怀孕真相暴露,她要想离婚,那更加是杳无指望。

未来几乎是肉眼可见。

被孩子捆绑在一起。

奚苒不愿意。

哪怕最终是留下这个孩子——那也该是她出于母性,做出决定,而不是让它成为她和贺铭遥藕断丝连、纠缠不休的道具。

假期只剩最后一天。

返程车票早在几周前就定好,下午五点出发,回江城。

晌午。

奚苒留在家中,整理了一下大大那天贺铭遥带过来的礼物。

除了烟、酒、营养品之外,还有一些给弟弟学习用的,包括平板电脑之类,再加上一万八压岁钱。于贺家这种人家来说,可能都够不上眼,还不如贺夫人随手买条围巾来得昂贵。但对于奚家这种普通家庭,已经是有些夸张了。

奚父奚母都放着没动,让人自己做主。

奚苒才拿了两个月工资,交掉房租、必要生活费之后,这次回来又拿给了爸妈一些。

最后几千块,都用在那家私立医院做全套检查,花了干净。

她手头上没有钱。

只得先把礼物折价算好,一笔一笔记下来,之后再还给贺铭遥。

并不是矫情。

奚苒承认,结婚三年里,在金钱方面,确实是贺铭遥一直养着她。但那是婚内,她作为家庭主妇,花他的钱、伺候他,理所应当,心安理得,没什么不好意思。

然而,目前这种状况下,贺铭遥带着礼物上门,意味本就不同。

她绝不能默认下来,随便接受。

不存在不争馒头争口气这种说法,只是单纯为了表达立场、划清界限而已。

仔仔细细对好账。

奚苒看着手机计算器上这串数字,默默叹气。

贺铭遥这一波异想天开,等同于在她肩上又压了一层重担。

再晚些。

奚苒收拾好行李,同奚母和弟弟道别。

“……努力高考,最后一个学期了,不要分心。妈你也是,保重身体。还有,贺铭遥送来的东西,你们吃了就好,不用想太多,我能处理好。”

各自低声交代一番。

她上车,奚父送她去高铁站。

行至半途。

红灯。

奚父慢慢地将车在车流末尾停稳,低声问:“之前小贺说要派人接你回去的,有跟你联系吗?”

奚苒正在闭目养神、想肚子里这块肉的事。

听到这话,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指示灯跳绿。

汽车重新动起来。

她这才答道:“……可能吧,我没注意。”

贺铭遥早就知道自己被奚苒拉黑,但人家贺总哪还差那么几个手机,之前就用过不少号码给她打电话、发消息。奚苒不想看到,过年放假没了工作消息,干脆将手机设置成免打扰,这几天里,都拒接拒收所有陌生号码来电和信息。

她也不需要贺铭遥派人来接。

这种讨好,显得太过刻意,让人承受不起。

奚父听到女儿这般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默不作声地专注开车。

直到沧平南站。

奚父拎着奚苒行李,要将姑娘送进站前,终于再次开口,同她说起贺铭遥。

“苒苒,你结婚之前,我和你妈就猜到,你在小贺家得受委屈,但咱们都拦不住你,只能随你高兴嫁了。现在你长大了、想离婚,合该深思熟虑,多想想,别再同结婚时一样冲动了。你说什么你情我爱的,爹妈都是过来人,知道年轻人很看中这个。但是小贺人不坏,能追到沧平来,可见诚意也算足够。我们不劝你什么,只是觉得,你这孩子有点偏激有点倔强了,眼里容不得沙子,反倒让自己活得难受。哪有婚姻是十全十美的呢。”

奚父絮絮叨叨许多,最终,都化为了深深叹息。

“行了,去吧。照顾好自己,工作也别太辛苦了。到家给我们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