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霍显知道自己大概是非要求这小小的裁缝不可了, 从他般明示, 暗示里。他读出了一些东西——

比如姬廉月如今如此对他,恐怕是某一辈子和他霍显有了点儿不共戴天的仇恨。

霍显想知道那是什么,虽然是个唯物主义,但是当手枪和子弹靠不住的时候,他也选择求神拜佛……

能解决问题就行。

途径不重要。

霍阎王表示想看看那前世今生盆, 没想到却被拒绝了, 他以为是这裁缝铺的小老板不识好歹还记仇, 当场拍出了腰间别的枪——谁知道后者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模样, 笑着说, 前世今生盆只能看一次,他们两的那根红线牵的故事,已经叫人看过了。

除了霍显,还能有谁呢?

红线那头牵的不过只有一个姬廉月罢了。

他来看了前世今生盆?为什么?

“大概是觉得, 霍护军一片痴心,这般作为哪怕是一条狗都要感动得认主了, 他还是对你百般厌恶, 铁石心肠,所以实在不得已就来看了一眼。”徐书烟体贴地说。

霍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凉凉道:“谢谢,还真是会安慰人呐,徐老板。”

徐书烟点点头:“看完之后他就一脸豁然地走了,从此铁石心肠得理直气壮。”

霍显:“……”

霍显:“他看着什么了?”

徐书烟耸耸肩:“那些东西只有姬公子一人见着了,霍护军若是实在想知道, 不如亲自前去问他。”

霍显见问题好像又回到了原点,颇为无奈。

白毅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会碰钉,两人往外走的时候,路过门槛,他还忍不住嘲笑他:“别人早上就让你客气点,你自己不听的。”

“你便是用这种讨人厌的法子入了大帅的青眼么?”霍显不批准白毅嘲笑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也什么都没见到……我就不信你自己陪我走一趟而已!”

白毅回过头看了眼徐书烟,他已经低着头,伺候什么宝贝似的伺候那口青铜盆了……

并不知道所谓的前世今生是真的只能看一遍,还是徐书烟在给霍显使小绊子。

白毅收回目光:“我只是改变了主意而已。”

他想了想又道:“管前辈子如何呢,这辈子他在我身边便是。”

徐书烟像是听见了,擦拭青铜盆动作一顿,抬起头冲白毅笑了笑……后者板着脸跟他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霍显酸得牙都倒了,骂了句脏话说,你装什么逼呢!

……

霍显离开了裁缝铺便去了春风园,也不知道是不是徐书烟通风报信,姬廉月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

而霍阎王向来不是个喜欢绕弯弯的人,他找到了姬廉月,坦然想知道他在那口前世今生盆里看到了什么……

虽然早有准备,提起那件事,姬廉月还是脸上有些许的放空,沉默了许久,笑了笑,倒了杯茶,推给霍显:“霍护军今日来了戏院,觉得那出《锦衣囚》如何?”

霍显一脸懵逼。

他来这坐着,只是为了看看姬廉月,当然如果能说说话哪怕是挨骂也是问题不大的……

别的,一律没入脑子。

他的脑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刀光剑影,喊打喊杀;另一部分给了姬廉月。

风花雪月的概念概是没有的,白初敛有时候恨极了笑话他,如果不是有了姬廉月,他都要以为他准备打一辈子光棍。

这种人,必然不可能好好听戏。

但是眼下被姬廉月这么一问,他就感觉问题不大对头,他努力回想起《锦衣囚》都他妈说了什么,却只想起一个被逼死的公主和一个冷血薄情的将军,再加上这戏曲的名字也不太吉利……

茶杯“啪”地一声被生生捏碎,隔着桌案,霍显猛地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姬廉月。

后者笑了笑,取出了戏剧原本,上面洋洋洒洒数千字,霍显认得出,皆是他的笔记。

霍显认得字,但是当他看见《锦衣囚》戏本第一行字“净朝,观月十七年,冬”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恨不得自己从未识字……

姬廉月将东西交给霍显后便离开了。

茶室外下起了绵绵细雨。

撑开放在茶室门外的那把油纸伞,姬廉月回头看了看身后,茶室内安静得如同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而那个人说话总是扯着嗓门,呼吸声音好像也很大要比人家吸气多一般——

他从未如此安静过。

深色瞳眸之中有复杂的情绪浮起,姬廉月想起人终究不是泥塑做成无心亦无念,更何况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待他好时,他做不到丝毫不动摇。

恨透了所谓前世今生,就好像人一出生,所有的经历和遭遇早已成文记载在了司命星君的命薄上,而人如蝼蚁,任其摆弄。

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推门进去,告诉那个人算了,我们也许可以试试在一起——

但是摸一摸胸膛,心脏的跳动却平和缓慢。

就像是思想和灵魂被撕扯开来了。

垂下眼,姬廉月抬脚步入雨幕中……不一会儿,又有拎着药箱的戏园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敲开了茶室的门。

……

《锦衣囚》说的是一个任性公主和铁血将军的故事。

其独特点在于,公主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当今圣上宠妃生下的一名皇子。

只是宠妃本就无心朝廷斗争,只求儿子平安健康长大,所以在那个当时还没有皇嫡长子的时候,她不得不将自己生的是个儿子的实情隐瞒下来——

从此皇家有了长公主,却无庶长子。

直至十年后,嫡长子诞生且安然过了周岁,妃子自愿请罪长跪佛塔,恢复了儿子男儿的身份,只是这时候,儿子已经养成了诸多女儿家的习惯,成功打入上京贵妇圈不提,他爱洁,厌武,好女红,以及好男色。

一场灾难,从其恢复男儿生,还坚持穿宫裙,皇帝拿他毫无办法的第五年说起,那一年,新科武状元入京,女装皇子靠在沿街酒楼,惊鸿一瞥,惊为天人,非君不可。

皇长子要尚驸马。

何等好笑,新科武状元,武功盖世,英俊非凡,前途光明……眼瞧着就要入了兵部,替朝廷效力,将来点将封侯,又怎肯屈居驸马之位,做一个困于上京的囚鸟?

皇帝也是明君,刚开始对这提议毫不犹豫一口拒接,却架不住曾经捧在手心百般宠爱的“女儿”撒泼打滚,再考虑过去十年的亏欠,如今更是除了皇位,他想要天上的星星,当老子的也硬要给他摘下来。

公主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将新科状元郎硬尚了驸马,上京人提及此事,无一不讥笑嘲讽,又心疼驸马爷一朝上天,一朝便入了地狱。

两人被强行绑在一起后,公主对驸马千依百顺,硬要强娶强嫁,却成了他对他做过的唯一一件违背他意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