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姑胥城终于恢复往昔的热闹, 城内饲养的牲畜多数没出什么事,客栈养的公鸡站在木桩子上扯着嗓子叫喊, 似要将全城都喊醒过来。

等沧玉起身来洗漱时,那公鸡已叫到第三声了,他披上外衣后推窗瞧了瞧,街道上雾气淡淡, 隐约能看见几个行人。对面河边走出几名浣衣女, 捧了几个大木盆在抱怨;有小贩挑着担子四处叫卖, 各处店铺渐渐开张,打着哈欠的伙计前去报道……

这才是姑胥城真正的模样。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过客。

魇魔来势汹汹了一月, 众人醉生梦死了一月,醒过来后仍要战战兢兢地过自己的人生, 还要应对这一月未做的事。

商人要清点未成的单子、书生要加倍用功弥补荒废的一月, 男女嫁娶需得另择良辰……

心中再是抱怨,到底感激自己还活着, 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沧玉待在窗口看了片刻, 才下楼去,棠敷已在楼下准备好了早点, 有一大碗芝麻菜粥、油果、酥饼与面片汤,分量不算少, 四个大男人吃绰绰有余了。不多时玄解与酆凭虚也下楼来了, 四人坐在一块默默吃了早饭, 客栈的伙计起来开门, 冲他们招呼了声后过来续了茶水。

魇魔之事已经解决,沧玉想着去探望下容丹,最好能留给信物给她,这样一旦容丹发生了什么主线剧情,能方便沧玉及时避开。

听来好像有点不太男人,咳,不要紧。

棠敷如今遇到了酆凭虚,除非他突然被敲到脑壳失忆,否则必然不会按照当初出发时所说好的那样,事情一办完就回到青丘去。那么为了留在人间,棠敷定会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办法来说服沧玉,就算棠敷靠不住,就按照玄解如今的情况,沧玉大可以说不放心玄解,因此他对长留人间这事倒并不是很慌张。

只是沧玉越镇定,棠敷心中就越慌张。

酆凭虚倒是十分平静,只因他心中早已做好打算,倘使沧玉真要带棠敷回去青丘,即便动手也在所不惜。

昨夜棠敷在努力想借口的时候,酆凭虚一直在擦拭天旭剑,默默盘算着沧玉的实力,他并未真正意义上的见沧玉出过手,当初起了争斗,对方只是避让。不过从玄解身上可以看出,这位大长老的实力定是深不可测。

酆凭虚并无伤人之意,更不愿意与沧玉结下仇恨,只是要到了真无可奈何的地步,他并不介意剑走偏锋,换种法子带走阿棠。

“沧玉,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棠敷问道,“毕竟魇魔一事已经结束了。”

沧玉有些诧异棠敷竟沉得住气,不过要他说回去自然是不可能的,要是棠敷来一句“那你先走吧”,岂不是傻眼,便道:“我去见见容丹。”

棠敷怔了怔,忽恍然大悟道:“哦,是了,我倒忘了这事……”他顿了顿,欲言又止,“沧玉,你应该还记得?”

“我记得。”沧玉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大概是洗不白了,偏生事事都有必要,因此看淡了许多,随他们怎么想,反正眼下还没喜欢的女孩子,待到以后再澄清也不迟,说不准他们还会高兴自己终于逃脱苦海。

“她到底是青丘的客人,咱们纵不怕霖雍,可毕竟是应承了人家的事,倘若她日后出了什么不测,霖雍问责起来总归理亏,反叫六界看了笑话。”沧玉淡淡道,他没太精心去解释自己不喜欢容丹这件事,只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信不信由得棠敷,他不怎么在乎。

棠敷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高兴起来,可能是信了沧玉这番合情合理又多少有点扯淡的说辞,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倒忘了这事,我们陪你一道去。”

这叫沧玉不由得有些懵逼,心道:棠敷居然这样就信了么?

棠敷当然不是真那么单纯,一来是他相信沧玉对狐族忠心不二,这番说辞合情合理,于公于私,沧玉确实都该去见见容丹。于公,容丹是狐族答应庇佑的客人,沧玉身为大长老,本该照看;于私,容丹是沧玉的心上人,他能忍到此刻方才确认对方安危,已是不易。

而这番话中,显然是公大于私,并无任何私心作祟。

要是换个其他人,棠敷还不会这么想,可沧玉的确是这样的狐狸,魇魔作乱之时,他并未被儿女私情绊住脚步;魇魔之乱结束,他仍一心一意为狐族着想。

二来,若沧玉要保证容丹的安危,必然要长留人间,等到这位客人愿意同他们一道回青丘。容丹是为她母亲而回到姑胥城中,凡人寿命虽短,但好歹也有数十年的活 头,棠敷看过那老妇人的面相,少说能活到□□十岁,母女情深,怎忍得骨肉分离,那么沧玉自是要在人间待上几十年时光。

至于待到几十年过后要用什么借口,那时再愁就是了。

因此待沧玉这番话说完,棠敷毫不犹豫就相信了他,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他们两只妖拍板做了决定,玄解与酆凭虚自然没有异议,酆凭虚甚至松了口气,他虽不惧战斗,但无谓的争斗最好能没有就没有,更何况他并不想与棠敷的好友动手,免得伤了和气,还要叫棠敷为难。

四人一道前往容家,容丹的母亲身体不大好,因在梦中见着女儿,多年来种种思念与欢喜满溢而出,叫魇魔尽数吞噬,使得醒来后生了场大病,如今还躺在床上休息。院子里只有容丹一人忙活,她刚刚打扫了院子里的落叶,又煮了药喂了容母喝下,此事正在看蚕茧,准备剥出线来纺织。

容家只有母女二人,四人都是男子,当时魇魔还在时倒一切从简,不必讲什么礼仪规矩,此刻大不相同,怕容丹叫人说闲话,他们走到巷口就停了下来,沧玉只身去敲了敲容家的门,打算对话从简。

容丹应声前来开门,见着沧玉站在外头,神色淡淡,一时间心头不知涌起多少酸甜苦辣,只觉得舌尖发麻,低声道:“沧玉,你怎么在这?你……你是来抓我的么?”她愣了愣,又苦笑着回望了下家中,“先进来坐吧,我为你沏杯茶。”

“不必了。”沧玉将传音纸鹤放在她手中,淡淡道,“你到底是青丘的客人,想做什么都由得你自己,只是要注意自己性命。我将此物给你,若到生死攸关之时,尽可传音给我。”

容丹怔怔道:“你不是来抓我的么?”

沧玉摇了摇头,无话与她说,只淡淡道:“你回去照顾你母亲吧,免叫他人背后嚼舌根,败坏你的清誉。”

他来好似只为做这件事,说这句话,片刻都不留恋,转身就走了。

容丹不觉流下泪来,她握紧了手中纸鹤放入怀中,捂住嘴抽泣了片刻,就听见屋内母亲咳嗽了会儿,病恹恹地问她:“小丹儿,外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