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等看到了村子的影子, 水清清这才如释重负,她转过身来, 用手中的那截枯枝指了指远处的村子, 柔声道:“小奴已经到了,二位恩公还请止步吧。”

沧玉却道:“这路途遥远, 我二人回去不便, 可否借宿一夜?”

“这……”水清清脸上露出凄然又为难的神色来,“恩公,不是小奴不愿让二位住下,恩情无以为报, 若是可以,小奴为二位做牛做马都可以。只是村子的疫病确实十分严重,小奴不想害了你们。”

沧玉道:“你莫怕,你忘了,我这位贤弟是个大夫么?你身上的伤就是他治好了。”

闻得此言, 水清清忽然痛哭出声来:“可是, 可是已……已死了好几个大夫了,没有大夫敢来了, 村子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只怕付不出诊金,还要害了你们的性命。”

沧玉缓缓道:“相信我, 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似乎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 水清清擦了擦泪珠, 她犹豫了许久,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带着玄解与沧玉走进了那荒凉的村子。

这村子并不算大,藏在山腹之中,看起来不太与外头往来,人也不多,只有几十户人家,都是些土屋茅草棚,满打满算恐怕这个小村里都只有百来口人,眼下生了疫病,逃得逃、走得走,想来更是没几个了。

村内悄无声息,只有远山山中偶尔传来凄厉的鸟声嘶叫,仿佛什么恐怖片现场,水清清半点都不惧怕,背着包袱就往里走,她推开一间矮屋的门让两妖进去,温声道:“二位恩公,小奴这家里没什么招待的,暂且先委屈你们了。小奴先去看看婆婆他们,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千万不要随便外出。”

沧玉看了看水清清的家,家徒四壁,只有个像长椅的木板床,连唯一值钱点的小锅都破了洞,恐怕他跟玄解拔根头发下来都比这姑娘整个家底值钱。屋子矮得吓人,沧玉不得不稍稍躬下点身体才能好好进出,否则一站直大概就要把屋顶给撞破了。

沧玉撩开眼前的茅草屋顶,对就要离开的水清清问道:“对了,水姑娘,我们来此其实还有个目的,是受一位生了重病的友人之托来寻人的,你既然在村子里长大,知不知道村子里有谁认识谢通幽?”

谢通幽当时并没有说出那位朋友的名字,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方如今是用着怎样的身份跟姓名,假如给当初认识的姓名,恐怕要误导沧玉,所以现在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问问谁认识谢通幽。

“嗯?谢通幽?”水清清露出十分茫然的神色来,她很快就摇摇头道,“不曾听说过,村子一月才出去采办东西一次,大家都是托唯一有牛车的王大叔帮忙,要是在外面有什么朋友,大概只有王大叔了,不过他在疫病开始的时候就赶着牛车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二位恩公要是找的是王大叔,恐怕是来晚了。”

如果这位王大叔已经走了,那他就不符合“收尸”这一条件,肯定不是。

更何况谢通幽哪有这么无聊,千里迢迢跑来认识个砍柴的山野农夫,这农夫要真的是谢通幽的朋友,那绝不可能自己带着一家老小逃跑。

“好吧,多谢。”沧玉点了点头。

水清清见他们没有什么要再问的,就很快离开了屋子往村子更中心走去。

“她不希望我们在夜间出去。”玄解坐在那张木头床板上,那上面只铺了些混着棉絮跟破布的茅草,好像睡在上面的是只羊,是只狗,而不是一个少女。好在玄解并不在乎这些东西,舒适与安逸对他毫无意义,他并不会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这一点叫沧玉一直很佩服。

沧玉跟着玄解一块儿坐下来,差点没被晃走心神,不由得一惊,低头瞧了瞧,才发现这四脚的简陋木板床居然还缺了个半只脚,拿了块石头垫着,一时间千言万语难以出口,只好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又站起身来对玄解解释。

“这里生了疫病,只怕死了不少人家,不知道他们如何处理尸体,加上这村落只剩下些孤寡老幼,山中野兽估摸着会来啃食尸体,夜间出行的确不太方便。”

沧玉弯着腰,才发现这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屋子居然还有个小窗,就凑过去看了看,不看倒罢,一看简直惊出一身冷汗来。

这小窗与门分别是屋子两侧,这儿的屋舍纵然不高,可不至于矮小到完全遮不住沧玉与玄解的视野,因此他们并不知道村子另一头是什么模样的。

这窗户正对的是一座灵堂,可以清晰看见一座棺材摆放着,有个披麻戴孝的白衣女子正跪在地上烧纸。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视线 ,对方很快就转过了脸来,她不但衣服白,连唯一露出来的上半脸都很苍白,在幽茫的月光下,看起来简直像个死人,一双黑沉沉的眼珠子,下半张脸被布蒙着,全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

她看见我了。

沧玉心中直冒寒气,他的眼睛与那白衣女子对上了,纸钱仍在焚烧,一张接着一张,还有些金元宝,灰烬飘飞在空中。那白衣女子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机械地几乎不像个活人,反倒像是扎给死人的纸人。

有那么一瞬间沧玉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快炸开了,他猛然撤回了身,惊骇无比,下意识抓住了玄解的胳膊。

“怎么了?”

“你看。”

沧玉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下意识紧紧抓住玄解的手,直到玄解凑过身来看了看,他皱眉道:“棺材?”

“你没看到人吗?”

沧玉的额头都快冒出冷汗来了。

“人?”玄解淡淡道,“没有人,只有一副棺材。”

沧玉背上的寒毛都快倒立什么了,他挨着玄解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那里居然真的没有人,甚至连火盆都消失了,空中飞舞的灰烬倒是落在了地上,可完全不能作为证据。

该不会是见鬼了吧。

“难怪水清清要我们别出去。”沧玉哑然道,“这村子未免太怪异了些。”

“别害怕。”玄解捏着袖子一角给沧玉擦了擦汗,模样十分平静,“也许你说的那个人回到屋子里去了。”

水清清为什么在家里开这样一扇窗户,是巧合还是故意?

她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是包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沧玉觉得全身发冷,真正的恐惧来源于未知,他并不害怕女人,甚至更不害怕女鬼,他所害怕的是那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无助。

想到那白衣女子近乎纸人的脸,身上不由泛起彻骨的寒意,要是那女人来者不善,直接打上门来,倒不至于怕,可沧玉忍不住想要是自己今夜睡得迷迷糊糊,忽然睁开眼来,那人就坐在自己的床边,不由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