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按照实际上的年龄, 沧玉最多虚长玄解二十来岁, 他二十岁时无端与这天狐捆在一起, 那时的模样并没有比玄解好到哪里去, 甚至还不如玄解。

假扮沧玉这么大的事,他都坚强地挺过来了, 如今妖王发来请帖,跟生死还扯不上关系, 没道理玄解挺不过来。

沧玉在心里掂量了下事情的轻重, 觉得跟玄解说了也无伤大雅, 因此没做忸怩之态,便将赤水水与他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玄解,连同自己的猜忌与忧虑一并和盘托出。玄解听了没有什么大反应, 只是点了点头, 反倒问起不相干的事情来:“那个大会是做什么的?”

“大抵……是让彼此找寻喜欢的对象。”沧玉没料到玄解会问,因而眨了眨眼,反应上就慢了半拍, 细细斟酌道, “不过你要去看个热闹, 吃点酒肉, 也不是不可以,总之就是欢庆的宴会,怎么突然问这个?”

玄解轻声道:“我还记得她的模样。”

他说的是青山村的事,白棉与水清清,那两个姑娘一个死的突然, 另一个硬生生将自己熬成了魔,而容丹投入茫茫暗影之中去追寻自己的未来,在场冷眼旁观的只有他们三个。辞丹凤对一切都不太在乎,对救过她的容丹是这样,对那两个姑娘也是这样。

玄解同样不上心,然而那是因为他天生就缺失这样的情感,辞丹凤却不然,那妖王的冷酷是历过风霜的。

“她是个很麻烦的妖。”玄解跟挤牙膏似的慢吞吞把这个结论说出口来,他皱着眉,想起当初几近于无的接触,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于是沉吟片刻道,“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了,不过她很强,这样的大妖会有求于我吗?”

“有求于你,未必是因为力量,还可能是因为你能带来的利益。”沧玉抚了抚额,有些无奈道,“就像当初天帝愿意为我们平息北海那件事一样,你与我有什么值得他算计的,要不是看在始青与浮黎的面子上,只怕咱们俩现在还在天牢待着,你这傻小子,当你只是自己吗?”

玄解淡淡道:“那她怕是白费心机,始青不会帮我了。”

“那怎么说得准呢,难道你爹娘还当真不管你了吗?”沧玉反问道,说完自己先愣了愣,换做其他人的确说不准,不过换成始青,那这事儿就掺杂了许多不可确定的因素了,他迟疑片刻,觉得自己这么想还有啃老嫌疑,无奈道,“算了,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任由妖王怎么生事,无非是要为自己多增一分筹码,我与他倒是打过两句话的交道,实在摸不准路数。”

玄解不由得伸出手去摸了摸沧玉的脖子,天狐任由他顺毛,脖子后略有些短的发丝丝丝缕缕飘过手心,如同漂浮在空中的绒毛,他看着对方脸上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来,忍不住微微一笑,轻声道:“别纳闷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沧玉有些不解,就觉得脖子后的手顺着衣裳滑落向手腕,玄解规规矩矩地抓着他,一直往外头带。

九霄云外是天庭不容亵渎的威严,若上得云头,非要下来慢行不可,否则冲撞了哪路神仙,暗暗得罪了,吃亏时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可九重天之下,妖魔道人却是来去自如,哪怕是神仙下来,被撞个四脚朝天也只能怪自己驾驶技术太差。

沧玉茫茫然被玄解带出小屋,外头寂静无声,唯偶有虫鸣叫唤,几只早生的萤火在树梢上团团打转,显出一团浅绿色的光晕来,他心中宁静了几分,正要问玄解怎么打算,却见那异兽吹起阵风来。

火需风助力,玄解火术修行得不错,连带着风咒都练了个七七八八,风带起尘土枯叶,云絮于足下,两妖便腾空起来,见着云开月朗近在咫尺,再回望已离地面岂止千百丈远。玄解盘坐在云头,一阵阵清风掠过脸颊,月光洒落,照得他脸上光影变化,看不清神态,沧玉站着瞧了会儿,也坐下身来。

“怎么突然想出来走走,在这儿生活了这么多年,我还当青丘的景色你已经看厌了。”沧玉心中的忧愁挂虑随着夜风一并吹散。

这世间节奏不快不慢,沧玉不必忧心凡人的功名利禄、吃穿住行,没什么金银方面的爱好,又不曾被什么人真正欺负过,于此道上就轻松了许多,因而逍遥自在,心念甚是淡薄,难得有了件愁事,难免心绪不宁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愁事就算放在凡人身上,也是顶了天的祸事了。

“在人间时,我看他们来来往往,为了什么的都有,好像天地间有无数罗网,将他们死死罩住,寸步不能进,半步不能退。”玄解按住云头,稍稍慢了些速度,底下的风光便如放缓了六年,静悄悄过眼,他垂着脸慢慢道,“我活得不久,知道的事情不多,不过我想来妖与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你虽强,但总有人胜你更强;你纵然什么都不怕,也有别的锁链捆在你身上,非是蛮力,许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沧玉听到此处,忍不住将眉毛一扬,嘴角一收,半遮半掩住笑意,故作不悦道:“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将这几个字说得略显暧昧,语速又缠绵,听起来更近句情人间的密语,“对你而言,感情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玄解只是静静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出光亮来,灿灿地沉在沧玉的心里,他闭了闭眼,心中仍是那双明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难以逃避,不免心头一颤,又听对方开口道:“求得,便是心猿意马;求不得,就是苦海无边,这还不算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居然看个风景讲起来佛理来了,这都是哪里学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沧玉一时还不知道自己该惊还是该喜,只是诡异地看着玄解,奇道:“我瞧你平日冷冷淡淡,没什么兴致,今日怎么说出这些话来,该不是被什么鬼魂附了身体,来哄骗我的吧?”这自然是句玩笑话,天底下哪有这么大本事的妖怪,就算是穿越者,估计也模仿不来玄解万分之一的难搞。

玄解今日终于感觉到往日沧玉对自己时无言以对的感受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一时间就觉得有些不太高兴了。

难得的孩子脾气,反倒叫沧玉高兴了起来,他乐不可支地看着玄解闷闷不乐的样子,约莫猜到这天下无双的烛照小宝宝是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放宽心怀,结果话才刚出口就被天狐不解风情地堵在了肚子里,难免觉得可乐又可爱。

“好了。”沧玉微微笑了会儿,这才正色道,“你说就是了,我不笑话你了。”

玄解摇了摇头道:“你心里明白,我不说了,这方面你懂得永远比我多,甚至要比我更明白些。我说那些话,对你来讲应该很无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