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未定的第三个心愿

罗马比往常要热闹很多。

街头竖起农神萨图尔努斯的铜像,人们围在街边欢乐地赌博,游走人群的奴隶将小麦粒泼撒到空中。妇女在发间插着麦穗,男人在脸上涂抹花哨的油彩。整座街道张灯结彩,街边有摊贩在卖烤肉、啤酒和乳酪。

今天是农神节。

在农神节这天,贵族间流行这样一个规矩:

主仆身份得到暂时的对调。主人需要以宴席款待他的奴仆,并且尽可能满足他们在今天提出的心愿。

这算是厌腻享受的贵族们为了调剂生活而发明出的一种小情|趣。

街道挤得人山人海。尼禄与罗德并肩走着,两人的手时不时打到一起。

罗德热得扯开衣领,纤细的锁骨得以被人窥见。他的脸沾满汗水,那无疑是性感的,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他是那种处于人群之中都鹤立鸡群的俊美之人。

罗德停在小摊前,向摊贩要一杯啤酒。摊贩被他端丽的五官惊艳半晌,给他免费添加了柠檬和冰块。

罗德丢给他一枚银币,扬起脖颈大口喝酒。

他的喉结连续滚动,深邃的颈线如流线般闪动,远处的火盆使他的面部有温和的暖色。

尼禄眼神迷离,敏感的鼻尖能闻见啤酒的麦香气。

罗德将空掉的酒杯还回去,细长的指骨白皙如冰,晃乱了摊贩的眼睛。

尼禄瞥到摊贩惊艳的脸,苍黄的眸中刮擦过一丝狠毒。

待到两人重新走回街上,几乎被挤得肩膀紧挨。

他们摆动的手打到一起。

于此碰撞的瞬间,尼禄趁势抓住罗德的手,速度之快宛如一条狡猾的鲶鱼。

“热!”罗德不耐地抱怨道。他想抽回手,但尼禄如同禁锢般死死抓住。

尼禄委屈起来,浓密到堪比黑刃的眼睫毛微颤。他松软的银发堪比丝线,此时如胶冻一样晃动两下。

“这里人太多了。我不想和你走散……”他亲密地挽过罗德的手臂,整个人都黏在他身上。

罗德的红唇隐隐发动。但他终究是没把反驳的话说出口。

两人在街上逛一会,罗德还赌了几把钱。他们路过许多间餐食摊,被饭香勾引得饥肠辘辘。

尼禄买了几串烤鹦鹉肉,以及用苣荬菜叶卷起的龙虾。

鹦鹉肉被厨师烤得鲜嫩,上面撒一层黑胡椒粉和无花果肉。尼禄轻轻一撕,剔透的纤维就拉开在肉质间,咸鲜的肉香带着热气扑过来,就连骨头缝里的肉渣都有浓郁的酱香。

两人边走边分享食物。

尼禄文雅地吃着烤肉。他黏人地挽住罗德,就这样一边挽臂走一边吃着东西,实际上动作有些困难。

“其实今天我应该服侍你,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心愿。”尼禄咬掉一小口龙虾。

他的双唇巧妙地动着,没有沾到虾肉上的香草粉末。

“这种闹着玩的对调没有任何意义。”罗德气质凛冽的黑眼睛瞟过去,漫不经心地说。

“可我是认真的!”尼禄强调道。

罗德瞄他一眼,咀嚼的速度开始变缓。他强硬的态度有松动的趋势。

尼禄安静地吞咽下去,一副端庄的仪态,“按惯例来讲,你该向我提出三个心愿。”

他顿一下,“我都会满足你的……”

罗德飞快地吃光鹦鹉肉,面带浅笑地调侃道:“我只希望您现在松开我的手臂!”

“噢……”尼禄摇摇头,将他的手臂攀得更紧。他晶体般的棕眸移向眼角,这一瞬间罗德的身影钉入眼底,如一团融化不了的金属。

“不是这么低级的心愿,罗德……”他语气温柔,年轻的眉目间尽染罗马城的流光,有一丝华丽的意味。

“让我满足你吧……罗德。”他故作奴仆的恭顺样子,细白的皮肤隐泛绯红。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隐藏在眼里,他的撒娇近似于祈求,“求你了……”

罗德沉思起来,严肃宛如金片般贴上他坚毅的面庞。

他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一种从前世倾泻而来的警醒占据头脑,下巴的线条过于刚直以至于易断。

尼禄毛绒般的银发凑近他,小声催促道:“先说第一个……”

罗德沉默良久,眼眸深沉地低垂。

锋锐的气息逐渐盈满他的眼眶,他以一种沉重的口吻说道:“不要杀害您的母亲。”

惊异的情绪从尼禄的心脏直直蹿到头顶。他微微倒抽一口气,脸色涨红起来。被戳中最阴暗的秘密,这使他十分心虚。他如鲠在喉,象死亡似的沉寂了很久。

“……好,我答应你。”他重又开口,嗓音如被锤击一样沉闷。

罗德了然地瞧他一眼,继续道:“还有,就是成为一个象奥古斯都那样的皇帝。”

尼禄坚定地点头,唇角紧迫地绷住,“好。”

罗德没再提什么心愿了。他捏出一只苣荬菜卷,慢悠悠地吃着,殷红的嘴唇摩擦在鲜绿的蔬菜叶上,在他黑发黑瞳的夹击之下,象一朵盛开在黑荆棘中的鲜花。

尼禄看向他柔软的红唇,轻声问道:“那最后一个呢?”

“那个以后再定。”罗德悠然地说,幽暗的黑瞳中闪有游荡的光芒,十分随意而率性的样子,“现在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

尼禄懂事地闭上嘴。他不想再催促罗德。

两人依偎着走回家宅。最终,还是罗德吃掉了盒里最后一块龙虾肉。

……

第二天一大清早,当黯沉的太阳与月亮同时悬浮于鱼肚白的天幕,尼禄就从家宅出发了。

他带着他坚韧的羊皮皮甲、镀铜柄的刀剑和未经磨损的新盾牌。

当然还带着他的罗德。

路途遥远,两人同坐一只马车。

皇帝的马车走在他们前面。

克劳狄乌斯一脸憋屈,象一只被夹断腿的老鼠一样缩在车角。他的脸颊和眼眶上都出现了淤青,青红的肿胀之处疼痛得微微颤动,好象底下鼓囊着脓液。

他用圆溜溜的指尖碰了碰高肿的伤处,从细弱的短脖子里发出“哎哟”的呻|吟。

黄金王冠在他油光的秃顶上歪斜地戴着,克劳狄乌斯宛如豌豆的小眼睛里放射出一点仇恨的目光。

——麦瑟琳娜气不过尼禄同去参战的事实,而对窝囊的丈夫宣泄怒火,一气之下竟然把花瓶砸到他的脸上。

罗德粗暴地撕开一只橙子。他的动作太过于没有耐心,橙红的果肉粒也被连皮撕了下来。

他递给尼禄一半,橙汁流了他一手,嗒嗒地滴下来。

尼禄怔了怔,有些迟疑地伸手。纤密的眼睫投下一片抖动的黛色,他拿橙子的动作也迟滞一下。

罗德干脆收回手,让尼禄抓了个空。

他象吃香蕉一样慢腾腾地吃橙子,无视尼禄的不自然,“不想吃就算了。”

“并不是。”尼禄连忙解释,“我只吃过切成块儿、装在盘子里的水果,从来没这么直接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