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晚宴上的突变

高卢的叛乱告一段落。

没过几天,克劳狄乌斯就率领军团与雷珂和尼禄会合。

为了庆祝胜利,他们举办祭神宴以感谢神明的护佑。

宴会就在营帐里举行。

将领们斜躺在卧榻上吃饭,他们脱下铠甲高高挂起。野兔肉煎得焦黄,撒有来自东方的丁香粉;厨师杀死一头怀孕的母牛,在卧榻中间搭起木炭架,以香草和肉豆蔻烤制,现做现吃,这种珍贵的肉类是宴会的主菜。奴隶往地上洒马鞭草液,以起到净化空气的作用。

克劳狄乌斯躺在主位。他头戴桂冠,干瘦的手撕下一块兔腿肉,象幼鸟一样小口小口地吃着。

雷珂拄着拐杖,端着一盘以桂皮炖制的蘑菇,一瘸一瘸地走到他旁边。

他行动不便,有些费劲地伸出胳膊,把盘子摆到克劳狄乌斯眼前,引起桌面不小的动静,几颗鹰嘴豆被振动得弹跳一下。

克劳狄乌斯精光的小圆眼瞥到蘑菇,发出一道幽幽如水波荡动的亮光。烤着牛肉的火光映亮他略微贪婪的脸孔。

“这盘蘑菇是从森林里采来的。”雷珂说,“如果我没有记错,它是你最爱的食物。”

克劳狄乌斯用鼻子凑近盘子,小心地嗅闻两下,象一只接近陌生人、机警地闻气味的狗。

他发红的鼻翼扇乎几下,用指头拨弄拨弄炖软的蘑菇,迟迟没有品尝一口。贪生怕死的他对一切可能有损害的东西都抱有戒备。

雷珂的嘴角隐隐抽了抽,“我已经让奴隶试吃过了,没有毒。”

克劳狄乌斯松懈下来,因衰老而松垂的面目挤出一个微笑。他干瘪而枯燥的嘴唇勾翘起来,象两片上了锈的铁片。

他捏起一片蘑菇放进嘴里,眼神因香味而微微迷离。

他边咀嚼边说:“请不要责怪我的戒备,我的表哥。要知道,每天都有罗马人因毒蘑菇而死。这种昂贵又美味的食物,有可能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

雷珂嗤之以鼻。他胳膊下的拐棍一个旋转,包裹铁靴的腿脚宛如重锤,他歪歪斜斜地向宴会的侧位走过去。

尼禄躺在侧位上,用勺子将蒸熟的板栗碾成泥,淋上一点蜂蜜,舀起一勺吃掉。

炭火架的火光跃在他分明的眉目。他的眉骨高昂而立体,成熟的韵味从那里胀裂,他那张正值青春的面孔,正如熹微晨光的初照一样,已经初显成年人沉毅的意志。

他偷偷别过头去,从细碎而略长的额发之下,去偷瞄站在他身后的罗德。

罗德没有资格加入晚宴。他如沉剑般倚靠在角落,极俊美的五官都隐遁在黑发的阴影里,好象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幽影。

他锐利的眼光轻移,猛地撞进尼禄痴愣的视线,冲他勾起一个浅淡而锋利的微笑。

尼禄心潮澎湃,紧张地转过头去,脸颊涨红的同时产生一种卑微的幸福感。

雷珂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壮实的身躯带起一阵风。他直接掠过身份高贵的尼禄,跛着脚来到罗德面前。

罗德抬起眼帘,敏锐的黑眼睛里倒映他刚硬的身影。

雷珂倔强的嘴唇鼓动,前额的刀疤宛如沉锋。

“尽管你是一个低微的近卫,但我不得不亲自来感谢你。”他声色严肃地说,“你救了我的命!”

罗德无谓地笑笑。他抱起双臂,微微扬起的下颌有一丝桀骜而冷酷的意味。

“我只是受主人之托。”他漫不经心地说,“您感激的对象应该是多米提乌斯大人,而不是一个卑下的近卫。”

雷珂瞟一眼头正埋进胳膊里的尼禄,浓重的眉毛皱了皱,神色透出一些怀疑。

懂得察言观色的奴隶迎过来,为雷珂端来两杯飘着柠檬片的葡萄酒。

雷珂递给罗德一杯,罗德抱臂的双手纹丝不动。他的眼眸瞥到鲜美的浆液,瞳仁处的光点宛如冰棱。

“不好意思,我只喝廉价的啤酒。”他说。

雷珂经历风霜的脸上迸发出惊诧。他有些微的愣神,略显浑浊的眼瞳迷离片刻,这一刹那他好象魂魄出走般的游离。

“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非常像……”他怔怔地说,扭曲的长疤使他多了一些岁月感,“他和你一样,也是皇族的近卫,也长着浓黑的头发……”

罗德眼眸低垂,从锋刃般的眼缝间放出可谓黯淡的黑光。他环抱身体的双手隐约僵硬,颀长而沉寂的身线象一笔落进角落的黑墨。

雷珂迈近一步,铁血的脸庞十分坚毅,宛如饱蘸鲜血的刀斧。

他脸色严峻,声音中暗含着一丝紧迫,如有暗流涌动:“据说他还有一个儿子,算起来你的岁数正好……”

“您所说的都是一些陈事旧人罢了。”罗德沉重地说,“与孤儿出身的我没什么关系。”

雷珂迷惑的话语被锁到唇边,深重的眼袋抽动两下。他认真地说:“我一生奉行两个原则,一是永远不将双手伸向王座,二是永远不欠别人人情。”

罗德撇过脸,微翘的鬓发遮挡去大半眉目。他一直在沉默,他的气质,就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尽管我讨厌说这种话,但我必须承认……”雷珂的脸色可谓坚如磐石,“我欠你一个关乎性命的人情。”

他扬脖喝光杯子里的葡萄酒,健壮的身体一摇一晃地退去了,留下一串重拐点地的声响。

罗德绷紧的腿脚这才松缓。雷珂对他身份的质疑,使他如临大敌。

他顿了顿,沉缓地抬起头,两侧的鬓发如水纹般晃荡到后面,显露出他沉着如黑礁石的美目。

原本躺在卧榻的尼禄不见了。

罗德当即惊骇。一层冷汗如浮冰般在他前额飘起,他几乎是如劈砍而过的刀光一样,从阴暗的角落里闪身而出。

这时有女奴急忙走过来,递给他一张莎草纸条。

罗德以指尖抚平褶皱。字条上的拉丁文十分工整而圆润:

『我就在营帐外的树下。』

罗德黑着脸,将字条丢进火盆,恃着冷剑来到营帐之外。

银亮的月亮被光秃秃的枝桠分裂成碎镜般的几块儿,被照映成银粒的尘土悬浮,有一种朦胧的质感。

尼禄靠在叶子飘零的树下。他褪下锁子甲的战袍,披着柔软的赭红色斗篷。他那张青春而稍显忧郁的脸庞,此时有一点腼腆的羞红。在银冷的月光和凋敝的街道,他就象一抹格格不入的温暖的色彩。

空气中有战火燃尽的淡淡的苦涩味,一道凄冷的月光照透尼禄的银发。

“你饿了吧……”他小声开口,神态有一些紧张,“我可以请你去街上吃点东西吗?”

罗德紧握剑柄的手于此刻松懈。

于是两人走进高卢坑坑洼洼的街道。

战争结束,饱经痛苦的高卢恢复一点生机。沿街的小店点燃灯罩,暖黄的烛火如萤火虫般浮动,头顶陶罐的妇女拎着面粉回家,商铺开始打烊。此时人声渐稀,夜光宁静,餐铺里冒出饭香的热汽,有一些平凡而娴静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