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令人发疯的称呼

第二天清晨,尼禄迷蒙地睁开双眼。

他惺忪地从被窝里伸出手,那双皮手套还戴在手上,沾了一些半干的黏物。

尼禄不太清明的眼里有着餍足。

他脱掉黏糊糊的睡衣,将手套清洗干净,压藏在枕头下面。

奴隶听到主人摇铃,勤快地走进卧室。他们倾倒陶罐倒出清水,替主人换掉脏污的床褥。

尼禄换上洁净的红袍,用苏打水和牙棒清洁牙齿。

奴隶捣碎一种叫做埃奈的植物,将汁液涂抹在他的肘部和脚底。这个来自东方的植物能产生一种特别的红色,使肤色苍白的他看起来更健康一些。

此时窗外的天色还很昏暗,几颗微弱的星辰如针尖般戳在天空。

尼禄嗒地一声扣紧搭扣,对着铜镜整理衣领,窗外的暗蓝隐没他的眼角。

“准备马车。”他低沉地说,嗓音还有昨夜留存的、不光彩的低哑,“我要去拜访我的母亲。”

奴隶放下埃奈汁,疑惑地问:“现在就去吗?”

尼禄漠然地点一下头,理着衣领的拇指隐隐作痛。他忽然顿住。

此时一些关于罗德的旖旎画面在眼前掠过,大胆而色情,那绝对是湿漉漉的、光色|诱人的场景。尼禄屏息一瞬,眼眸里流动过粘稠的光泽。

“我一个人去。”他哑着嗓子说,“不要叫醒我的亲卫。”

……

阿格里皮娜披上白裙袍,用洁白的海螺壳舀水,浇在摆满蜡烛的神龛前。

藏蓝的天色如水底般阴暗。她乳白色的身影固执地站立,好象一颗柔韧而难缠的水草。

她拿起火棒,点燃一根根蜡烛。苍黄的烛火象嫩苗一样生长在暗色里。

这是纪念亡夫的简单仪式。阿格里皮娜每天清晨都要这么做。

这时有奴隶快步走来,恭顺地跪在她的脚边,“主人,多米提乌斯大人来了。”

阿格里皮娜怔了怔,淡漠的脸孔裂出一丝迷茫。卷曲的银发被风吹到脸前,裙摆吹得飞起,她素净的脸呆愣着,头纱象迷雾般捂住她的视野。

她摘掉头纱,摇晃着转过身,僵硬的眼神猛地一凛,定格在门口。

她的儿子就在那里,赭红的长袍翻飞。他的背后便是初日喷薄的红光,极远处的地平线象一道熔化的黄金,钢箍一般地紧捆大地。

阿格里皮娜下意识地一笑。笑声轻得象一缕突闯的气流。

尼禄扯紧衣袍,踩着一双长靴走来。他冷淡地抬眼,前额的碎发被尽数吹起,露出年轻而立体的五官。

“你笑什么?”他平静地问。

阿格里皮娜站正身体,那双素来不顾一切的、与儿子相似的棕色眼眸里,此刻泛起一点母性的柔光。

她从嘴角勾出一个细小的微笑,渐渐漫溯到淡雅的眉眼,最终舒展在略显欣慰的全脸。守寡多年的阿格里皮娜,终于泄露出一个可称为幸福的笑容。

“以前总是我去你家,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看我。”她难得柔和地说,“你这只小羊羔总是以冷漠的方式伤害你的母亲……”

尼禄的脸色明暗交错,瘦削的体质使他的颧骨之下有着恰到好处的淡影。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现在和以后都是。”他别有深意地说,目光有所游离。

阿格里皮娜没有温柔多久,很快恢复一贯的强凌。

她戴上朦胧的白头纱,一向阴狠的双眼在后头瞥视,象伺机而动的鹰隼。母亲的身份,是她最大的倚仗。

“你当上了行政官。”阿格里皮娜声音冷峻,“你的指尖已经摸到罗马心脏上的命脉。”

尼禄脊背笔直,眉锋如铁打般的深硬。

“我会让罗马的心脏稳定地跳动。”他细薄的双唇深沉地动几下,“就象奥古斯都那样……”

阿格里皮娜微微眯起眼睛,翘起嘴角。这使她仿佛在讥笑,其实她只是有些顾虑罢了。

“这绝非易事!你接了尤利乌斯留下的烂摊子。”她神情严峻地说,“你要应付洪水和传染病,还有几个没钱建下去的工程。不仅如此……”

尼禄耐心地倾听,没有象以往那样打断她。

阿格里皮娜继续道:“你头顶奥古斯都后人的头衔,一路仕途又很顺利。民众们厌烦衰老又残疾的克劳狄乌斯,对展现出潜力的你就抱有过高的期望。你处于登向皇位的关键!”

尼禄的容色逐渐紧迫。

阿格里皮娜告诫道:“要知道,现在一丝头发的罪责,都可能压垮你之前的所有努力!”

尼禄并不嫌恶母亲的絮叨。他的面目隐现一些坚沉。

金红的晨光于极远处逼射而来,半边天幕象是被泼了血,万斛晦暗如退潮般退去。空气清爽而干净。

尼禄的脸庞被晨色染红,眉目间有一层强加的暖意。他凛着脸僵立许久,眼神有飞飘向别处的恍然。这一瞬间尼禄遁入晨红,有着如被烈火锻造般的坚韧。

他抿死的嘴唇缓缓开合:“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阿格里皮娜斜过眼睛,“问吧。”

尼禄严谨地开口:“当年……我的舅父卡里古拉为什么会被他的亲卫刺死?”

“局外人怎么知道。”阿格里皮娜神情冷淡,“那个亲卫是被他强征到身边的,据说当时还有个年龄尚幼的儿子。被迫骨肉分离的他也许对我的哥哥一直都心存不满……”

尼禄怔愣一下,浓重的暗色瞬间袭上他的眉睫。他有所警惕,眸中翻滚过滔天的郁色,宛如喷发之中的火山灰。他的红身影,象缭绕的火星一样迸入宛如岩浆的天色之下。

“……那他的儿子呢?”他低着头说,沉重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阿格里皮娜有所意识地瞥他一眼,继续道:“他杀死皇帝,犯下就连冥界也无法容纳的罪责。他那继承血脉的儿子,本该随他一起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她顿了顿,“但他进宫后从不与他的儿子见面,法院也找不到任何关于那个孩子的线索……”

尼禄心脏一紧,“所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

阿格里皮娜点点头:“当时全罗马都陷入震惊和动荡之中,他的儿子走运地免掉一死,却背负着被人唾骂和恐惧的血脉,也许正在什么阴暗的角落里苟活……”

她停顿一下,脸孔显现一丝阴戾,苛刻的薄唇轻动,不留余地地说:“……毕竟他的姓氏,是罗马历史的污渍。”

尼禄的嘴唇泛白,呼吸逐渐沉重起来。他沉默良久,面色凝重而严肃。身材纤瘦的他,生出一种如铁水冶炼般的坚毅气质。

“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陈年旧事?”阿格里皮娜问。

“没什么。”尼禄快速而冷静地说,“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阿格里皮娜盯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远处明亮的晨光使她苍白而洁净的脸有了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