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040510 排斥

桐花大道是整个卡斯城最为破败脏乱的街区,是贫穷和罪恶的聚集地,糟粕、困顿和死亡是孕育它们的土壤,混杂的困苦人群也为藏匿提供了好去处。

城中心俨然一副科技的先进感,而这里,是阳光不曾垂怜过的地方。

俞逢走在街上,头发凌乱,身上是那件来不及换的衬衫。

他腰里别了把小口径手枪,俨然熟知桐花大道的自保法则。

路面坑洼不平,昨天下了场小雨,地上有不少积水,浑浊发绿。积水最严重的那条街,直通着一片低矮的廉租房,帝国秘书长就亡命在那个地方。

俞逢走在最前面,黎止和霍尔遥遥地跟在后,他看着俞逢的背影颀长,步伐虚浮不稳,配上腰间那把手枪,不像个警察,反而更像个潜在的危险分子。

黎止在见到俞逢真人之前,听过太多和他相关的风言风语,从年少成名到跌落神坛,戏剧化的传闻给这个人渡上了一层传奇色彩。

要么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要么是漠视生命的杀人警察,这些夸张的措辞都让黎止非常好奇。

然而现在看来,前面那个步伐虚浮的男人,只不过是个宿醉的酒鬼而已。

思索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案发的那栋楼,楼道里聚集着很多看热闹的人,像是六月天的蚊蝇,闻着尸臭赶来。

俞逢挤过人群,打开那扇虚掩着的防盗门,房间内部的模样展现在黎止眼前--

八十平方米的两室一厅里,一派平和的假象--坏了弹簧的皮质沙发、米色餐布的蕾丝缀边些许泛黄、垃圾桶里的茶叶渣、昨晚吃剩的米饭,生活的气息充满了这个普通的空间,仿佛一切再平常不过。

除了空气中的血腥气,浓烈到刺鼻。

顺着血腥气,黎止找到了那具尸体。

就在浴室里。

黎止望着权倾帝国的秘书长被悬挂在浴室里,准确地说,是他的脑袋被悬挂在浴室里,而脖颈处的切面平滑整齐,完美得令人发指。

廉价公寓中的浴室排气系统还在运作,血腥气不是那么重,反而是一股空气清新剂的香气占据了整个嗅觉空间。

黎止有点想吐,但他得忍着,他费力挪动双脚离得近了些。

“双目圆瞪,自嘴角两边被割开,延长唇线做了个上挑的弧度,”黎止猜测,“这是......一个微笑?”

黎止的联想让身后的霍尔一僵,那颗孤零零的脑袋仿佛有意识般,瞪着眼睛微笑着望着他,幽幽散发着一股空洞的恶意。

霍尔呼出口气,安慰自己不是一个人呆在这。他呼吸声太大了,以至于黎止回头看向他。

霍尔看着面前轻转过来的脸,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一般来说好看的人总会让人想要心生亲近,但黎止却总让人感觉他不近人情。

并不是说他神态冷淡,相反,黎止在所有情境里的所有的表情和语气都恰到好处。

正是因为这种‘恰到好处’,让人感觉没有活气儿。

仿佛那张完美的皮囊下,是空空如也的内里。

就算再好看也只是无机质的精致机械。

霍尔的目光从死者头颅逡巡到黎止的面庞,霎时间背后冷汗更甚。

浴室中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好像更重了,那是一股劣质香精的味道,霍尔想逃出浴室,到室外喘口气,一转头,却狠狠地撞在后面人的肩膀上。

刚刚积攒的恐惧已经快要超出霍尔的承受阈值,此时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条件反射地把压在喉咙里那声尖叫挤了出来,那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霍尔的嘴,利落地阻断了这声尖叫。

“叫什么啊,吵死了。”俞逢放开霍尔被捂住的嘴,转手就把手上沾着的口水抹到霍尔的警服上,“喏,还给你。”

霍尔:“俞...俞警官!”

黎止能听出霍尔的语气中有放下心来的喜悦,还有……紧张?

黎止大概知道霍尔为什么会紧张。他与霍尔同期入职,私下交流也算频繁,这个小卷毛总是在他面前絮絮叨叨说着俞逢以前破获的案件,黎止也总是耐心地听着,因为他感到稀奇,毕竟霍尔这种态度的人非常少见,提及俞逢,大多数还是紧绷厌恶的脸。

俞逢走近了,腻人的香草味道里掺杂入几丝酒气,竟意外地缓解了黎止的头痛。

俞逢带着一身酒气,站在被悬挂着的头颅前,一边端详一边开口:“利落的切面,向上延展的嘴角,又是这些特征.....还少了个东西。”

他好像宿醉未消,身形晃动了好几次。霍尔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看错了,上去手忙脚乱地扶住俞警官,口中也忙不迭问道:“少了什么?”

“我还没醉到那个程度,不用扶我。”他身影摇晃,但语气却出人意料的冷静。

“.....哦。”霍尔尴尬地收回手。

黎止在旁边看着,感觉俞逢这人也太不领情。

“一支羽笔。纯黑色的那种。”俞逢对别人的尴尬反应置若罔闻,醉意熏腾的眼睛搜索着昏黄的浴室,当扫视到镜子的时候,他的目光瞬间聚焦。

“在那里。”

黎止顺着俞逢的视线望去,走上前去,果然浴室镜子与墙壁之间的细小缝隙中,抽出了一支黑色羽笔,羽笔的笔尖暗红,看上去像是干涸的血液。

霍尔是卡斯城本地人,显然要比黎明更熟悉本地传闻,他瞬间就想到了什么,他艰涩地开口:“沾血的鸦羽笔....这是....”

“黑鸦。”俞逢替霍尔说出了那个梗在喉咙中的名字,“没错,那个有名的连环杀手。”

霍尔已经完全呆住了,捏着那支鸦羽笔,喃喃道:“可黑鸦已经销声匿迹了五年了,警察没抓到他,他也没有再出现过。可这次......”

他好像害怕说出那个显而易见的结论--‘黑鸦又回来了。’

卡斯城的噩梦又回来了。

当时的黎止还不知道黑鸦在卡斯城人眼里代表着什么。现在他明白了,那更像是死亡的号角。

浴室中的死寂有如实体,霍尔求救一般的目光望向俞逢,“所以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俞逢望着实习生惨白的脸色,好像想到了什么事,语气一滞:“也不是全都是真的。你明白的,口口相传难免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

霍尔不回话,仍盯着俞逢。

他的目光此时又夹杂了一层质问的意味。

黎止开口,想打破突如其来的沉默,“也不一定是黑鸦回来了。不排除是模仿作案的可能。‘’

霍尔还是没有说话。

俞逢显然明白霍尔那多出来的质问情绪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不耐烦了,转身就要离开浴室去勘察别的房间,他刚刚走出浴室,公寓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是警局紧急召回的警探们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