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000011 狂乱

色调单一的实验室里,现在终于有了不同的颜色。

白色瓷砖地面上有大片突兀的血色,一团团栗色的头发浸在里面,糟乱肮脏。清理的时候一定令人作呕。

言阳浑身发冷,瞳孔震颤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明明在疯狂汲取氧气,他却感到扼颈般的窒息。

实验室里的灯光很白,很亮,整个空间里仿佛不存在一丝阴霾。

言阳的眼前时暗时亮,他望着黎若的眼眸,那双眼从不甘到恐惧,直至绝望,痛苦翻腾到最后,只剩一片空洞死寂。这些他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

在那一片灰色的空茫中,言阳突然觉得可笑,想起自己日常里自命不凡的嘴脸,那些光鲜的张扬下面,原来空空如也。

看多了英雄事迹,也众星捧月地活了十六年,攘攘夸赞围绕身边,也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主角。他设想过自己陷入险境,但却向来自信自己可以逆风翻盘、绝处逢生。像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

可现在呢?

眼泪滑落到了骨骼精巧的下颚,断断续续地落下,眼睛大张着看着司博将大脑放入绿色的营养液中,又转身走过来。

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逆转不了任何结局。

司博站在言阳面前,用那把细长的手术刀抬起言阳的下巴,刀身上满是黎若的血液。他垂下眼睛看着言阳。

这张被抬起的脸苍白至极,泪水洇湿的眼睛瞳孔大张着,痛苦也盖不住的完美骨相让他此刻看起来像个坏掉的人偶。

实验室的门被敲响。

司博:“进来。”

两个男人打开门走了进来,穿着黑色漆皮风衣,脚步悄无声息,“司先生。”

司博收回抵着言阳下巴的手术刀,用拇指将言阳脸上沾到的血迹拭干净,“让他的记忆干净点,然后关好他。”

这和刚刚通讯中说的不一样,其中一人开口确认:“那消除者甲组?”

“暂时先不用去,关好了就行。”司博抬手点了点身后,“还有这具尸体,快点清理,放这碍事。”

言阳看着两人将黎若放进事先准备好的纸箱里,那纸箱不大,趁着黎若还没有僵直,他们将她折进箱子,像是把一张废纸揉巴揉巴扔进垃圾箱,然后用黑色胶带封死。

然后将一旁地面上一直昏迷不清的言时——他的父亲,扶上黎若刚刚坐的那把椅子,机械臂立刻运作起来,用支架将言时固定好。

言阳知道接下来司博要对他父亲做什么,一瞬间,浓重的恨意顺着脊骨烧了上来,烧得他眼眶通红,灵魂在一片熊熊怒火中烧得千疮百孔。

司博看着他因愤恨而再次聚焦的眼神,嗤笑了一声,“你这样有什么用?过一会儿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摆摆手,那两个黑色风衣的男人就走到言阳身边,架起他绵软无力的胳膊,向门口快步走去。

可偏偏这时,言时转醒了。

迷茫的视线逡巡整个房间之后,和马上就要被拖到门口的言阳对视上了。

只有一眼,短短两秒,实验室的门就言阳面前关上了。

门内,嗡嗡剃刀声再次开始。

那一眼像用刀刻进了记忆了,后来的言阳每次过度杀戮之后,都会想起父亲那时的表情,是绝望,更多的是愧疚。

可此时的言阳脑内思维破碎狂乱,读不懂任何人的情绪,只有一个念头在心里神经质地疯狂重复——

他无论如何,不计任何代价——一定要杀了司博!

言阳的瞳孔剧烈颤动着,神经突然诡异地兴奋起来,大脑里的记忆片段开始纷乱地闪现。

他被那两个男人拖行着,眼前是越来越远的实验室门,身后是幽长的走廊。

通往哪里?他不知道。

大概是地狱的另一个角落。

他被拖着走了好久好久,但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在无尽的痛苦与战栗的兴奋里,言阳不再清醒——

他的意识向着深渊滑落,落进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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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阳醒来的时候,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他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花园中,身下是被阳光烘暖了的青草,晚樱花瓣旋转着落在他的肩头。

身后是一栋二层的独立别墅,温润的白色墙壁上开了扇玻璃窗,里面隐隐传来说笑声。

这是在斐城,在他的家中。

言阳闻到玻璃窗里传来熟悉的香味,是黎若常烤的蓝莓饼干的甜香。

他急忙跑进门,鞋都来不及换地跑进厨房,看见了黎若和言时在烤箱前依偎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两人回过头来。

“你怎么不换鞋?多大了还要别人嘱咐你这点小事。”黎若将刚刚烘焙出炉的蓝莓饼干递过来。

言阳拿起一个放进嘴,味蕾上的甜软让他鼻子一酸,“下次一定记住。”

黎若稀奇道:“今天怎么这么乖呀阿阳?”

言阳嘿嘿笑着,吃完饼干垂下手,捻着指尖,对刚刚饼干残留下的温热异常眷恋。

言时低头看了眼时间,“你怎么还没走?不是约好了和俞逢一起去看烟火吗?”

言阳一愣,脑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精神恍惚了一阵,看着眼前的父母,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角滑落,“我不想走。”

黎若和言时好像没听清楚,“什么?”

“我不想走。”

“你说什么呢?快走吧,我和你爸送你去车站。”

言阳被黎若推着到门外,“妈,你别急,你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背后的推力突然消失了,言阳立刻回头,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他身后的家蓦地消失了,变成了洒满阳光碎片的林荫道。

他转回头,看向前方,在几十步外有个鲜红色的车站牌,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漆料光泽。

站牌旁有大片的葡萄架,蔓延的绿色,言阳觉得有些这景象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可下一刻他却顾不上疑惑了。

葡萄架下站着一个黑发少年,皮肤白皙,面容俊秀,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地望着言阳。

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腿迈开,一步一步快速靠近那人。

黑发少年擒了抹罕见的温柔笑意,唤他,声音低磁,“言阳。”

“言阳!”耳边突然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言阳,言阳,醒醒。”

有人在叫他,他像是躺在水底,而那人的声音像是从水面之上传来,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醒醒。”

那声音纠缠不停,言阳被烦到内心突然蹿起一股急躁的火。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这里既不是斐城的家,也不是车站旁的葡萄架下,是一间灰色的囚牢。

那些荒诞的血腥是真的。

囚牢封闭性很高,只有铁门上开了一扇长方形的窄窗,整个房间充斥着死寂,只有言阳呼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