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记仇

过了黄河, 一路向北到了番阳,天气便越发的冷起来。

这里离邯郸已经很近了,只有一百多里,不远处就是赵国的南长城。

赵长城修筑在沿河滨的丘陵上,这长城并不高,不算地势的话,四米的高度很容易攀爬, 主要是沿着漳水而建,能挡魏秦从南而至, 但可惜的是, 建立赵长城的赵武灵王做梦也没想到:自这长城建立近百年来, 竟然没有一场大仗是从南长城南边打过去的——毕竟在这位强国变法的赵王看来,左边是太行山是“天下之脊”, 几个险要出口都在上党郡,那里属于韩国土地,只要把南边长城防住了,邯郸便再无后顾之忧。

这导致如今赵国百姓恨韩国不输暴秦——要不是韩国这个二五仔每次都放秦军从上党过境,赵国哪会隔三差五就被秦国欺负, 尤其是二十五年前,更把上党郡祸水东引, 打出长平大战, 坑了四十万赵家儿郎。

这时的南长城已经人去楼空,按这里村人的说法,半个月前, 秦军占领了此地,还收了他们的粮食,在前几天时,秦军突然撤军了,赵军还没来及回防,所以便空在那里。

严江一时好奇,就带着扶苏一起踏上了这还算完好的赵长城,这不像明长城一样是巨石搭成,而是夯土而建,土中有稻草,城垛上还有未洗去的血迹和丢弃的兵戈。

长城下有着难闻的腐臭气息,占领此地的秦军们将赵卒的尸体直接丢弃城下,远处是枯黄的河滩,还有茂密的山岭,两千年后这段长城已经连遗迹都看不到了。

严江拿出速写本,在寒风里将这段长城画下来。

扶苏则踩在花花背上,趴在城墙上看着远方,这天地太大了,得多久才能看完啊?

“别一直在风口,小心受寒。”严江随口招呼了一下,又有犯愁,没有遇到秦军,那扶苏暂时就还不回去啊。

扶苏听话地下来,在花花肚皮里取暖,就在这时,天色阴暗下来,有雪花飘起。

严江停下笔轻叹了一声,得在番阳城里暂时停留了几日了。

雪下得很大,这种情况上路很危险。

随后,花花和严江熟练地为过冬做准备,不远处的大山是太行支脉,野物充足,带着花花飞扑起来可比带猎狗厉害多了,再加上严江对动物习性的了解,收获颇丰,扶苏获得了碎皮披风、兔皮帽子、兔皮护手、狐皮围脖、鹿皮靴和一件暖烘烘的野山羊皮垫子。

“我当年也是野生动保者来着……真是人心易变世事难料啊~”严江一边把肉腌起来,一边感慨着要换成现代,自己绝对是被森林公安立为大案要案的角色。

扶苏听不懂,便习惯性地摆出困惑的神情歪头。

小孩子裹在毛皮里歪头的样子太萌了,严江绒毛控完全克制不住,拉着他在怀里好好揉了一把,才放开它。

等把这些弄好,又在赵地耽搁了七天,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

他们几个里,耗费最多依然是阿黄,每天要一斗豆子才能满足它的饮食,加上一路严江并不克制,银钱随便洒,看到特别可怜的就帮,眼见存粮用不了多少时日了。

扶苏最近数学好了很多,很为此犯愁:“一两金,三块糖,细盐都被您用来腌肉了,先生怎可如此浪费?”

他最近已经知道盐有多贵了,一两盐价在赵地抵得住半石米,这还是因为赵国离齐国近,齐国产盐!

严江正在给陛下喂肉,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还有,阿黄不是吃的最多的,最多的是它!”扶苏指了指正在吃小羊肉的猫头鹰陛下。

陛下被莫名中枪,差点噎到,一时反眸一眼,都尽是天子之怒。

严江只是笑了两声,说:“邯郸要到了,不用担心。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没有我骗、咳、赚不来钱的。”

“先生要是捏着做纸秘方,早就成为吕相那样的豪富了。”扶苏还是很为先生惋惜,“又岂会为这点小钱担心,不如我禀告父王,让他给您爵位奖励?”

“没有必要,若我据纸而求利,自然能富甲天下,可因此牵连的精力,会将我整个人都困在那里,得不偿失,”严江微笑着给陛下撕肉,“钱财适量便可,再多了,不过是我前行路上的累赘,阿苏啊,人生在世,你要分清什么是最需要的。”

“再者说,”他微微一笑,眉目间尽是睥睨,“我若想要钱财,便是你父亲,也会立刻给我送来。”

陛下猛然抬头,眼神灼然,几乎想要说你要多少,国库任你取之。

扶苏也立刻点头:“先生说的对,是阿苏浅薄了,您要什么,我立刻修书让父亲给您送来。”

严江揉了一把他的头,继续投喂陛下:“说这个还太早。”

他想大王以后别那么乱来,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陛下嫌弃他话说一半,生气地拍掉他的肉,不吃。

严江轻笑出声,蹲在它身前,摊开手,将那细碎的肉丝放在它喙下,期待地看着它。

严江安慰了它一会,见它不理,拿它没办法,只能一个个问题试探他想听什么。

终于问到了让它点头的原因,一时好笑,却也只能安慰地抚摸着它,它的目光却越发认真,半点看不到妥协。

四目相对许久,他终于低头,在猫头鹰认真的眸光里微笑道:“我想要天下太平,国富民安,现在,秦王还给不了我。”

猫头鹰怔住了。

没有找到秦军,严江也懒得去赵地到处找,冬天并不是赶路的时间,他决定就先窝邯郸一个月好了,等十二月过了,天气转暖,再想办法。

思至此,他带着马车,北上邯郸,一百多里多路因为积雪走走停停,他又一路绘制人文风光,走了七天才到邯郸,路上还遇到一名衣衫有些单薄的少年想要搭车,严江同意了,但没让他入车厢,而是让他坐在前边与自己一起驱马。

少年自称叫左车,十四五岁,从代地来邯郸,谁知前些日子秦军突至赵境,赵国内大小诸城皆闭,他入了不城,只能去乡间的村户投奔,这两天秦军走了,估摸着邯郸应该开城了,便准备过去。

严江则说自己是游学士子,想来邯郸长长见识。

两人一路上谈起了赵国这次大战,都认为不会有什么大事,左车则是可惜了一下赵军辛苦两年,打下的燕国的城池可能就要物归原主了,然后再习惯性地骂了几句秦国,说真是好事多磨。

严江也赞同了他话,但并不看好打燕国这事:“燕地苦寒,又有东胡楼烦骚扰,便是占了,秦国大军一来,守备空虚,照样守不住的。”

左车不赞同他看法,说大将军李牧守北境代地二十年,大灭匈奴十万,草原诸族皆不敢犯中原,有他在,燕国边境想有事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