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打从自己记事起, 白翰辰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帮孟六收拾烂摊子了。孟六上头五个姐姐,打小跟女人堆里长大, 给惯得不成样子。一挨老爹打就往姐姐们的裙子底下钻, 长大了又改钻八大胡同里的裤管子。可不管他钻过多少裤管子, 白翰辰从未见他对其他人像对金鱼儿那么宝贝,甭管老鸨子要多少包银他都照给, 就是不许旁人碰金鱼儿。

若段赋华真把金鱼儿扔白房子里去,无异于挖孟六的心。

驱车至金台馆, 邱大力按白翰辰的安排,把人手在前后门布好。力巴们都揣着撬棍、扳手、锤子之类的小玩意, 往后腰里一别, 到用时顺手就能抄出来。都是正经卖力气挣嚼谷的主,打那帮天天吃喝嫖赌抽、脚底下走路没根儿的混混全然不在话下。

段赋华在金台馆包了房间,位于三楼上面的阁楼。说是阁楼, 天花却比普通房间还高出一截, 价钱倒是只有其他客房的一半。只因顶层不隔热不保温, 冬凉夏暖,正适合兜里没俩实钱儿还爱摆阔的主撑门面。

白翰辰心知肚明, 段赋华突然来这么一手,定是有人给他支了主意,既恶心孟六又能从他这讹出钱来, 一石二鸟。但这位“高人”到底是谁呢?能一下拍出五千大洋的主,北平城里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可算来算去, 白翰辰也算不出自己得罪了哪路阎王。更想不出谁会如此下作,居然往个小倌身上动脑筋。

电梯每过一层楼都“哐当”一下,感觉跟要掉下去似的。白翰辰的脑子里也跟着咣当,忽然之间,一个名字被磕出记忆——

洛稼轩。

该是这孙子没错了,他琢磨着。之前洛家老爹想讹他五千大洋,最后他给了二百五,实打实地恶心了人一把,看起来洛稼轩压根儿没打算咽下这口气。只不过眼下没有证据,先把金鱼儿弄出去,后头的帐,他得跟那位洛大刀先生慢慢算。

出了电梯,还得再走一层台阶才到顶楼。白翰辰带着付闻歌和孟六在楼梯口站定,望向守在门口那两个站出八道弯儿的地痞,道:“我找段赋华。”

其中一个刚点上烟,上下打量了一番白翰辰,呲起黄牙问:“你他妈谁啊?”

孟六一听先窜儿了:“你丫知道自己跟谁说话呢么!?”

白翰辰伸手拦住炸毛的孟六,平静道:“白家二少,白翰辰。”

一听是金主来了,那小子立马把只喷了半口的烟咽回去,打直背赔起笑脸:“呦,是白二爷啊,您稍等,我这就给您通报一声去。”

等了没半分钟,门从里面打开,三人在客厅里那几个打牌抽烟的地痞注视下步入里间。进了屋,只见段赋华歪斜着靠在卧榻之上,手里擎着支大/烟/枪,正跟那吞云吐雾。金鱼儿跪在卧榻边给他捶腿,双眼红肿,脸上还顶着边缘清晰的巴掌印。

孟六这火儿腾一下窜得比房梁还高,冲过去将金鱼儿拉起来,又抬腿就要踹段赋华——跪着伺候人还挨巴掌,自打跟了他,金鱼儿哪受过这等委屈!

“浩龄!”白翰辰出言阻止,上手给人扯过来。

今儿个是来解决问题的,不能把局面变得更糟。

段赋华放下烟/枪,慢慢悠悠撑起身,目光打眼前的人身上晃过一圈,傲慢地哼笑一声,问:“钱带来了?”

白翰辰将钱甩至榻上,道:“手头没那么多现钱,这是五千,剩下的,明儿一早我派人送过来。人,我今晚要带走。”

抓起几张纸钞,段赋华晃悠着站起来,脚底下画着圈儿地踱步于白翰辰跟前,把钱举起:“二爷,您这是教我卖您个面子,对不?”

站在白翰辰身侧的付闻歌稍稍皱起眉头。段赋华一张嘴,那股子夹裹着腐败之气大烟味儿便直冲他这边来了。这东西若是用在濒死之人身上,那便是天大的慈悲。于筋骨健全之人来说,却是腐蚀肉体与灵魂的毒药。近百年来无数人被这魔鬼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其罪之甚,简直罄竹难书。

“是,还请段少卖白某人个薄面。”白翰辰嘴上求人,面上却毫不动容,甚至连看都不去看段赋华。

段赋华捻着那几张钱,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金鱼儿:“鱼儿,你可真不愧是拜月楼的金字招牌,孟六爷惦着你不说,连白二爷也肯为你出血……诶,你这裤管子可够宽的啊,谁他妈都能往里钻。”

白翰辰眉峰微动,没等孟六张嘴骂人,扬手打散段赋华手中的钱,厉声道:“段赋华,我今儿是来赎人的,没功夫听你跟这甩片儿汤话!”

段赋华不甘示弱,瞪起眼嚷道:“姥姥!知不知道跟这屋里谁他妈是爷!”

守在外头的地痞们听见自家主子嚷嚷起来,纷纷冲进屋里,并朝白翰辰他们亮出了刀。付闻歌听见动静,转过身,与白翰辰抵背而立,握紧拳头狠盯住那些人,以防他们玩阴的。

腰里还别着孟六的那把匕首,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用。

用余光扫了眼堵门的杂碎,白翰辰沉声道:“段赋华,你真当自己是个爷?告诉你,伤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你就甭想出这个门了!”

段赋华吃过付闻歌的亏,又知道白翰辰不会就带这么俩人。真闹起来,难说谁能占着便宜。

“这么说,白二爷是有备而来啊。”他耸了下肩膀,“可金鱼儿的卖身契现在在我手里头,我说卖多少那就是多少。您就是把官司打到衙门里头去,理儿也在我这,对不?”

白翰辰极其厌恶他那副贪婪的嘴脸:“我说过,余下的钱,明儿一早派人给你送来。”

段赋华嗤笑:“口说无凭呀,欠钱不得签个字据?”

“拿笔来,我给你签欠条!”孟六嚷道。欠白翰辰的人情是还不清了,可绝不能教对方再被侮辱。

“六爷,您要真这么硬气,直接拍钱不得了。”段赋华嘲笑他,“您说您为个婊/子,借钱也得嫖,叫怎么八宗事儿啊。回头传到你们家老爷子那,不得给气炸了才怪。”

孟六快被他挤兑疯了,不顾白翰辰的阻拦,冲上前揪住段赋华的衣领,咬牙吼道:“老子弄死你丫的信不信!”

段赋华刚抽过大烟,脚底下发虚,人几乎被孟六整个提起,晃晃荡荡地挂在他手上,可眼里却是钉着两把刀那样:“你当年说要打的我屁滚尿流,我他妈还真就湿着裤裆回的家,所以,你说的,我他妈都信。孟浩龄,今儿个咱新账老账一块儿算,你打老子裤裆底下钻过去,我立马放人。要不钻,你就是出十万老子也他妈不卖了!老子跟白房子包个炕,让这婊/子去伺候那帮臭拉车的!”

“你——”

孟六拳头都举起来了,却只能死攥着不往段赋华脸上招呼。这杂碎有多下作,他心里清楚。想当初半条胳膊都差点废在这孙子手里,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他敢花五千买金鱼儿,就敢教金鱼儿从五千个人身上把钱给他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