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黑色绒布盒里躺着一条手串,编绳的结做得很精致,上面嵌着一颗白玉/珠。许庭深以前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后来在青海地震的时候弄丢了。

许庭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当日景象。耳边是轰隆的震响,楼房在几秒里轰然坍塌,瓦砾碎品将自己掩埋,灰土盖过胸口,呼吸在眨眼间就被夺走。

许庭深在陷入昏天暗日的黑暗前,脑子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后来他在病床上醒来,周围全是消毒水的冲味,他不敢置信,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旁边。

许庭深还记得邱示君被纱布裹着的十指,他装作漠然的样子,好像很不在乎。其实十指连心哪里会不痛呢。

许庭深在那一刻痛不欲生,他几乎是连想都没想,直接拉开门跑了出去。

单淼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许庭深抬手用力地按电梯键,但是缓慢的上升速度叫许庭深奔溃。他用力地锤了一下按钮,转头就从安全门的楼梯冲了下去。安全楼梯很暗,声控灯时闪时灭,许庭深拉着扶手飞速地往下冲,鞋子在楼梯面上发出急速的声响。

他粗喘着气,终于推开了门,外面空无一人。

“示君!”许庭深大喊了一声,但无人响应。许庭深手发抖,他不管不顾地四处乱找,却始终连影子都看不见。

黑暗能掩盖一个人的脆弱,同时也能增添一个人的痛苦。许庭深看着因狂风叫嚣而晃动的树叶,几欲跪地。

单淼呆坐在沙发上,直到他听见“啪嗒”一声响,他像只惊弓之鸟跳了起来。许庭深垂着头走进来,他连鞋子都不换,整个人像失了魂的行尸走肉,拖着步子最后跌坐在沙发边上。

许庭深把脸埋在掌心里,他的双肩止不住地抖,他无声地伤着心,无声地悔恨交加。

单淼咬了咬嘴唇,脸刷一下就白了。他甚至不敢靠近许庭深,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虽然很想问他,你为什么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挂钟上的长针都走了一圈又一圈后,许庭深把手放了下来。他没看单淼,一个人走到餐桌旁,把手串重新放进盒子里。他小心地把盒子盖上,同时又企图把蝴蝶结重新系上。

许庭深的手笨手笨脚地捏着丝带,扎了半天也还是扎得乱糟糟的。转头他又去解蛋糕盒上的丝带,他解了半天没解开,于是去厨房找了剪刀去剪。

单淼忍不住站起来走到许庭深身边,他拧着眉看许庭深。许庭深着急剪带子,差点手都被划伤了。

终于被他剪开了带子,许庭深放下剪刀,掀开蛋糕盒子放到一边。许庭深不喜甜的,外面买的蛋糕他都觉得甜度太高,所以几乎都不碰。以往生日的时候,家里的阿姨就会亲手给他做一个蛋糕。按照他能接受的甜度来制作。

这一点,邱示君也知道。所以,他也给许庭深做了一个蛋糕。许庭深看到的第一眼就没受住。蛋糕上用低脂奶油写了一行字——生日快乐,庭深!

蛋糕不大,也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戚风蛋糕,许庭深垂眸才发现,蛋糕盒上还插着一张卡片。许庭深伸手去拿,他打开,寥寥几字而已。

三十而立了,平安喜乐,一直幸福。落款——小六。

单淼往前一凑,把这行字在心里读了一遍。他开始恐慌,非常恐慌。许庭深拉了椅子坐下来,他把卡片轻轻地放到旁边,然后抽出餐刀把蛋糕平均分成六份。他木着脸切,眉眼一动不动。切完了他又去拿盘子,他盛了一块递给单淼,又盛了一块给自己。

许庭深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口放到嘴里,他动了动嘴唇突然抬头说:“你不吃吗?”

单淼受不了了,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头一回有些撕心裂肺地说:“许庭深!?你这是何必呢?!膈应我吗?!”

许庭深很茫然,他啊了声有些结巴地说:“什么膈应?我叫你吃蛋糕啊。”

单淼强忍着哭的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许庭深面前,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庭深,你心里不舒服你就发泄出来,你要骂,你要砸东西都可以,但是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我。”单淼颤着嗓子,手抓着许庭深的手腕,差点落下泪来。

许庭深眼睛抽搐,他抽回手低头用叉子戳了戳蛋糕,轻笑着说:“我怎么了?生日不是要吃蛋糕吗?”

单淼绝望地闭上眼睛,手指一根一根地从许庭深手腕上抽了出来。许庭深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他晚饭吃得好饱,撑得不行。但是现在还在硬塞,他想着要是今天不吃完,明天可能就要坏了。小六做得很辛苦,他不好不给面子。

吃着吃着,一块蛋糕就被吃完了。许庭深用叉子碰了碰空了的盘子,心里也像被掏空了。他站起来去洗盘子,水池的水温热,他机械地洗着,洗完以后擦了擦手,又去收拾蛋糕盒子。

“啪嗒”,有水砸在虎口上,许庭深用手擦了擦,结果还是有。他本来一直绷着的阀门突地一下被踹开,心里眼泪成河,连带血水将他灭顶。

许庭深抱着手臂,脸埋在臂弯,整个人抖不成形。

邱示君拖着腿回了家,刚一到家,他就跌倒在地板上。他站太久了,腿疼得麻木。他去外套口袋里摸烟,抽了一根含到嘴里,邱示君微微偏头点着。每吸一口,他心里的疼就添一道。单淼的脸在他脑子里,不,全身无孔不入。他们搂抱相携的身影,等于给了邱示君一记耳光。

他有别人了,这么快。这么快就忘了自己了。邱示君颤着手继续抽烟。烟在邱示君的指间一灭一熄。他又想起单淼那张脸,年轻,不谙世事,浑身透着希望,那是一种没有被生活蹂躏过才有的。他已经没有了。

他曾经也心高气傲,意气风发。曾经也有像单淼一样的眼神。

现在他一无所有,连爱人都没有。他又拿什么和人家争。

一根烟燃尽了。烟灰烫到他的皮肉,他一激灵连忙把烟头掐了。他双目无神,目光飘向桌上的药瓶,眼底死水微澜。

单淼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他的另一边冰凉,完全没有陷入的痕迹。单淼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一刻了。

他披了件衣服下床,然后在阳台上找到了许庭深。许庭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V领长T,他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寂寥,风吹过,连带着烟灰一起飘。

单淼拉开移门,许庭深没有回头。单淼从身后给他披上衣服,许庭深微微侧头没说话。

“去睡吧,已经三点多了。”

许庭深的眼睛有些肿,他点了点烟灰哑着嗓子说:“你睡吧,我不困。”

“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单淼和他并肩,他望着窗外黑压压的一片光景,树叶随着风吹发出簌簌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