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慕容铠

不过九月,在荆州应是微凉天气。然而苍定关绵延千里,关内尚是秋叶凋零,关外已是浩浩雪野。

我拢了拢水貂缎披风,将兔毛帽子结结实实压在头顶。一旁霍扬冷不丁道:“此时就穿如此多。腊月当如何?”

我吸了吸鼻子,拍拍马背上鼓囊囊的行李:“还有一件。”还有一件水红色极品貂裘,娘当年的至爱,太惹眼,我没好意思穿。

忽听一阵轻轻的咳嗽。我侧头:“可是感染风寒?”

林放摇摇头:“只是喉咙有些干涩,无妨。”我将腰间所系水囊解下递给他。他楞了一下,伸手接过。仰头喝了一口,低头看我一眼。

我有些得意,出发来辽东前,娘还千叮咛万嘱咐我好好保护、照料林放。如今我连水囊都提前用内力为他温热,可算照顾周到吧?

小蓝拍马过来:“小姐,我也要!”

我从林放手中接过水囊,系回腰间。小蓝咬牙切齿,将水囊扔给霍扬。霍扬默不作声接过,抬嘴便喝,急得小蓝大叫。霍扬这才得意起来,真的开始帮小蓝暖水。

“我身体已比以前强健许多,你无须如此。”霍扬两人嬉闹空档,林放对我道。我叹了口气道:“算了吧。你如今可是我娘的偶像,要是你有个三病两痛,他日她必定责怪我。”

林放似乎忍不住笑了,忽然探手,冰凉的手揉了揉我的帽子。

他今日穿了件赤黑水缎貂裘,头戴青蓝笼冠,貂裘上一圈雪白的兔毛围住脖子,倒衬得他愈发姿颜清俊。

我们四人从昆宁出发已有两月余。这几日方赶到燕辽腹地——楚州。算着时日,五日前就该有前方的人与我等接应了——却迟迟未见人来。我心下有些着急,可这四人里,只有我一人着急:霍扬根本不关心谁来接应;小蓝被一路新鲜的极寒风光吸引毫无危机意识。只有林放,他一如既往处变不惊,安抚我道:“本就料到此次绝不是给慕容皝帮忙这么简单。倘若我们的人能够按期前来,我却要怀疑有诈了。”

这日午后在冰原上的一个小村落落脚,却终于等来了前来接应的护卫。

我们四人围坐在村民家的火炉旁,不期而至的护卫推门而入,拜倒:“盟主大人,护法大人,属下来迟了。”

见林放不说话,我笑道:“路上很冷吧?过来烤火吧。”

低垂着头的护卫破天荒抬头看我一眼,又垂下头,顿了顿道:“盟主,慕容皝被软禁了。我们的人并未暴露,但最近未敢轻举妄动,待盟主示下。”

林放点点头:“你们做得对。慕容皝因何事被软禁……”忽然声音顿住,又朝那护卫道:“过来烤火吧。”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那护卫的身子似乎僵硬了,过了半阵,才慢慢挪到火堆旁。再抬头时,这汉子竟已是虎目含泪感激涕零:“谢盟主!”

这个人……我深刻感觉到自己的威信与林放相比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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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前方的人手接上头,我们倒更加胸有成竹,不急不缓的前往燕辽统领慕容氏驻扎的土堇城。这一路,林放跟我提过。这次他愿意来帮慕容皝,一是因为欠了他天大的人情,二是因慕容皝在信中委婉表示,可将辽东人参、首乌等名贵药材往南的贩卖交给我们。由于如今,这种越境贩卖,不过是商家们小打小闹。要能垄断生意,一要有朝廷支持,二要又足够的武力能确保货物安全。恰好,这两个条件我们都有。如果能成,利益又岂是区区十余家江州镖局生意可比?

虽然我们是江湖人士。可是我们也要生活,要使钱的地方多的是。这也可以解释我爹虽然武艺当年乃至如今都不能排进武林前三,却是《武林风声》评选的最成功的武林人士——因为他富甲一方,且霸占了四十二洞六十山庄的庞大割据势力。

在送给周昉一半镖局生意后,我估计林放也琢磨着捞一笔大的。

行了十余日,我们终于抵达土堇。

这是一座石城。不同于建康的风光迤俪,这里到处都是冰凉的灰褐色巨石——房屋、道路、城堡,与天连成一片。城墙不过丈许高,城外崎岖不平的大路上倒是有三三两两的人马源源不断的出入。

一骑黑色身影矗立于城门口,人马冷峻,气质出众,极为醒目。见到我们,那人策马过来。只见灰色毡帽下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比之一年前,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林盟主、战护法、霍扬大侠、小蓝姑娘!”刘恪——慕容铠朗声道,“你们终于到了。”

“咦——”我扬声道,双腿一夹马腹,打马围着慕容铠绕了个圈,“恪儿老弟,多日不见,稳、重、了、呀!”

小蓝扑“哧笑”出声,慕容铠似乎斟酌了一下语句,道:“让姐姐见笑了。”

我立马在他面前,满意的道:“好弟弟!”

慕容铠策马在前引导,同时恭敬的朝林放道:“林盟主,诸位先随我去我的府邸吧。”

我们不约而同的勒马,霍扬道:“不直接去见王爷吗?”慕容铠静了一下道:“皝王叔家如今并不易进。我已有五日没见到王叔了——他被软禁了。”

林放面色沉肃道:“连你也见不到——情况竟已如此危及?什么时候的事情?”

慕容铠道:“七日前,王上要对土堇十四城赋税加倍,用以供给军饷。皝王叔执意反对,大王叔诬陷皝王叔私通晋国,削了兵权,软禁在家。外界并不知此事。”

我看向林放,他微微蹙眉,道:“你放心,我们既然来了,必助王爷重夺兵权。”

慕容铠跳下马,深深鞠躬。

随慕容铠进入城内便分头行动。我们按照他给的路线,找到他家宅的后门,在家仆指引下,我们到客房,梳洗一番,换上仆人送上的辽东胡服,倒也新奇。这才到正厅,慕容铠已经等候多时。

步入饭厅时,我倒是吃了一惊。之前城外在马上没太注意,慕容铠这小子一年不见竟然又窜高了许多,如今竟然高过林放半头。他身着紫皂长衣,腰系贝带,倒是英武非凡。只是依然面有郁色。

一番交谈,我们才知他们当日返回辽东,国内形势已经有些变化。一向帮王上处理朝政的大王爷慕容达忽然伸手要兵权,说要帮慕容皝分忧。慕容皝千方百计才保住兵权。双方却是水火不容,明争暗斗了大半年。

如今朝廷内泾渭分明:大王爷慕容达主持朝政,主张攻晋,他的背后是赵国;二王爷慕容皝手握兵权,想向我大晋靠拢。三王爷慕容勋生性忠厚,是慕容皝的死忠。三个儿子闹得沸沸扬扬,王上却早已老态龙钟,平日只顾痴迷于他的后宫十五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