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4/4页)

“谈谈您的拉瓦莱那照片好吗?”她似乎出于礼貌为了打破沉默而问我。

“那将是些黑白照片。”我告诉她。

“做得对。”

我为她不容分辩的口吻吃了一惊。

“要是能够全拍成黑的就更好了。我要告诉您一件事……”

她迟疑了片刻。

“马纳河岸的所有这些地方都是令人伤感的……当然,在阳光下,它们使人产生错觉,除非您十分了解它们。它们给人带来厄运……我的丈夫就是在马纳河边一场不可理解的车祸中死去的。我的儿子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变成了一个无赖……而我,我将要一个人在这凄凉的风景中衰老……”

对我说这些的时候,她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她的语气甚至是相当淡漠的。

“您是不是把现实看得太黑暗了?”我对她说。

“一点儿也不。我敢肯定您是个对气氛敏感的小伙子,那么您一定能理解我……尽量把您的照片拍得黑一些吧……”

“试试看吧。”我对她说。

“马纳河边总是发生一些黑暗的丑恶的事情……您知道盖那些别墅的钱都是怎么来的?是那些姑娘们在那种房子里干活儿挣来的!而那些拉皮条的男人和妓院老鸨退休了之后就住到这些别墅里来……我的话可不是瞎说的……”

她突然停住了口,似乎在思索什么。

“马纳河岸的这些地方从来就不是好人待的,特别是战争期间。我刚才跟您讲过可怜的艾莫斯……我的丈夫很喜欢他。艾莫斯那时住在施尼威,他在巴黎解放的时候死在街垒上了。”

她始终直直地望着前方。是在看艾莫斯曾住过的施尼威山坡吗?

“人们传说他被一颗飞来的子弹打中了……这不是事实。那是杀人灭口。是因为战争中常来香比尼和拉瓦莱那的某些人……他认识他们,知道他们的某些事情。他在附近的小旅馆里听到过他们的谈话……”

希尔薇娅给我们斟上了咖啡。过了一会儿,维尔库夫人似乎有点遗憾地站起来,向我伸出手:

“认识您非常高兴。”

她吻了希尔薇娅的前额。

“我要去睡午觉了,亲爱的。”

我陪她走到石阶的脚下,红岩石旁边。

“谢谢您给我讲了马纳河岸的情况。”我对她说。

“您要是还想知道别的细节,那么再来看我吧。不过我敢肯定您现在已经进入气氛了……把相片照得黑些吧,照成一片漆黑……”

她强调地说出“一片漆黑”几个字,带着巴黎郊区的口音。

“奇怪的女人。”我对希尔薇娅说。

我们在浮桥边上的木板上坐下,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我呢?你觉得我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吗?”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称呼“你”。

我们就这样待在那儿,双双坐在浮桥上,用目光追随着一只滑入马纳河的小游艇,正是第一天相遇看见的那只小艇。水面不再平静不动,不时激起一阵阵涟漪。

河流载着这只游艇,使它看起来愈加轻快,缓慢的有节奏的划桨动作显得激昂有力。阳光下,我们只听得淙淙的流水声。

不知不觉中,暮色已开始侵入我的房间。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晚饭我要迟到了。我婆婆和丈夫一定已经在等着我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把枕头翻过来,又抖落着床单。

“掉了一只耳环。”

然后她站在衣柜的镜子前面穿衣服。她套上绿色紧身外衣和掐腰的红棉布裙子,又坐在床沿上穿上帆布鞋。

“我也许待会儿再来,要是他们打牌的话……要不就明天早上来……”

她把门从身后轻轻地关上。我走到阳台上,用目光追随着她那轻盈的身姿,黄昏中的红裙,沿着拉瓦莱那河岸渐渐远去了。

整整一天,我躺在房间的床上等她。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墙上和她的身上印下一个个金色的斑点。楼下,旅馆门前的三棵梧桐树下,玩“贝当克”11的人们常常一直聚到深夜。我们可以听见他们的喊叫。他们在树上挂起灯泡,灯光也透过百叶窗射进屋里,在黑暗中投在墙上的光环比太阳光还亮。她的蓝眼睛,她的红裙子,她的棕色头发……后来,过了很久以后,这些鲜艳的光彩全都消退了,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正如维尔库夫人说的那样。

有时候,她在我这儿能一直待到第二天早晨。她丈夫和那个穿鹿皮鞋、山羊脑袋、两眼无神的家伙,还有那个想卖钻石的人,一起跑出去做生意了,另一个人她不认识,但是茹尔丹和她丈夫谈话中常提到他的名字:他叫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