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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父母一代比我们更为清醒地意识到,时不我待。即便那些赚钱的人,像我们的父亲,或那些在罗夫诺建造现代化工厂或投身于医药事业、法律或者机械工程的人,那些和当地权力机构和知识分子阶层建立了良好社会关系的人,也都感觉到我们正生活在火山上。另一方面,波兰人对犹太人的态度也有些令人作呕,就像有人咬了一口臭鱼,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他们不想当着凡尔赛协约国的面置身于少数民族权利的氛围中,在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和国际联盟面前把我们给吐出来。在20年代,波兰人仍旧有一些羞耻,他们热衷于摆出一副良好的姿态,就像一个醉汉试图直立行走,这样就没有人看出他在来回摆动。他们依然希望表面上多多少少显得像其他国家,但是在背地里他们又压迫我们,令我们备受屈辱,于是我们渐渐都会去巴勒斯坦,他们就再也不会看见我们了。因此,他们甚至倾向于鼓励进行犹太复国主义教育,办希伯来语学校,使用各种手段让我们成为一个民族,为什么,主要是我们应滚到巴勒斯坦去,谢天谢地总算摆脱了。

恐惧降临到每个犹太家庭,那恐惧几乎从来没有被谈起过,但它无意地渗入到我们的体内,像毒药一滴一滴地侵入,使我们毛骨悚然:也许我们真的不够干净,也许我们闹闹哄哄,强迫别人,太精明,追逐金钱。也许我们的行为真的不得体。最怕的就是我们可能给非犹太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们会大光其火,反过来向我们做些想都不敢想的可怕事情。

千百遍向每个犹太孩子脑海里灌输,对他们要行为规范,彬彬有礼,即使他们举止粗鲁,醉醺醺的,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要冒犯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和非犹太人争论,喋喋不休,不能惹他们发火,不能高昂着头,和他们讲话时语气要轻,面带微笑,这样他们就不会嫌我们乱了,总是要用准确典雅的波兰语和他们讲话,这样他们就不会说我们污损了他们的语言,但是千万别把波兰语讲得太艰深,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我们怀有提高地位的野心,我们不能给他们制造任何借口指责我们贪婪成性,但愿不要这样,说我们的裙子脏了。总之,我们需要费尽心机留下好印象,任何孩子都不能破坏这一印象,因为就连某个孩子头发不干净,比如长了虱子,也会损害整个犹太民族的声誉。他们无法忍受我们,所以要是再制造出其他让他们受不了的理由,就更加天理难容了。

你们这些出生在以色列的人,永远也搞不懂这一点一滴如何慢慢地扭曲你所有的情感,像铁锈一样慢慢地消耗你的尊严,慢慢地使你像一只猫那样摇尾乞怜,欺骗,耍花招。我非常不喜欢猫。也不喜欢狗。但是倘若要我做出选择的话,我宁愿喜欢狗。狗像一个非犹太人,你一下子就可以看出它的所思所想。大流散中的犹太人就像猫,这是从不好的方面看,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他们吓倒了暴民。他们怕政府在换届时发生的一切,比如,教皇会不会被废黜,共产党会不会取而代之;他们怕乌克兰或白俄罗斯帮派,或气势汹汹的波兰群众,或更北一些的立陶宛人,会在这中间东山再起。那确实是座一直滴着熔岩的火山,可以闻到烟火的气味。“他们在黑暗中为了我们而磨刀霍霍。”人们说,但没有说是谁,因为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暴民。即使在以色列,犹太暴民也有点怪兽的味道。

只有德国人不让我们觉得那么可怕。记得在1934年或者1935年,全家人都搬走了,只有我独自留在罗夫诺完成护士培训的学习,许多犹太人说倘若希特勒真的来了,至少在德国有法律和规章制度,大家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希特勒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强令执行德国章程,暴民们都怕他。重要的是在希特勒的德国大街上没有暴乱,没有无政府状态——我们那时仍然认为无政府状态是最为恶劣的状态。我们的噩梦就是,有朝一日神职人员会布道说耶稣会因为犹太人要一次流血,他们会开始敲起这可怕的钟,农民们肚子里装满荷兰烈酒,拿起斧头和干草叉,总是这样开始。

没有人预料到将会发生什么,但是在20世纪,几乎所有人都深深知道无论是在斯大林统治之下,还是在波兰,或是东欧的任何国家,犹太人都不会有前途可言,于是巴勒斯坦的吸引力越来越大。当然并非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宗教人士对此坚决反对,同盟派成员、讲意第绪语的人、共产主义者,以及那些认为自己比波兰人还波兰人的被同化了的犹太人也反对。但是20世纪罗夫诺有许多普普通通的犹太人,渴望自己的孩子学会希伯来语,去上塔勒布特学校。那些经济宽裕的人送孩子到巴勒斯坦的海法、泰和尼昂,或是特拉维夫的高级中学,或是农业学校读书,他们从那里传来的消息非常奇妙……青年人都在等候,什么时候轮到你?与此同时,大家都在看希伯来文报纸,争论,唱巴勒斯坦的歌,朗诵比阿里克和车尔尼霍夫斯基的诗,分裂成对立的宗派和党派,匆匆缝制制服和旗帜,对于一切有关民族的事务都非常激动。与今天你所看到的巴勒斯坦人非常非常相像,只是不像他们那样偏爱流血。在我们犹太人当中,你几乎看不到今天这种民族主义。

当然,我们知道在巴勒斯坦有多么艰难,我们知道那里酷热难当,到处是荒地沼泽,我们知道村子里有穷困的阿拉伯人,但是我们在教室墙上的大地图上看到没有多少阿拉伯人,大概只有五十万人口,肯定不到一百万,完全能够再容纳几百万犹太人,或许阿拉伯人听信蛊惑憎恨我们,像波兰的普通百姓,但是我们肯定能够向他们解释,让他们相信我们回到那片土地只表示给他们带来繁荣,在经济、医疗、文化等诸多方面。我们认为,再过几年犹太人人口会在这里占大多数,一旦发生此类事,我们将会向世人展示如何对待少数民族……我们的少数民族,阿拉伯人。我们,一直是受压迫的少数民族,对待我们的阿拉伯少数民族一定会公正、公平、慷慨,和他们共享我们的故乡,和他们分享一切,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们变成群猫。我们的梦想是美好的。

在塔勒布特幼儿园、小学和中学的每间教室,都悬挂着西奥多·赫茨尔的照片,一张从达恩到比尔谢巴的大地图,地图标示出了拓荒者居住的村庄,还有犹太民族基金会的募捐箱,正在劳动的拓荒者画像,各种各样的标语和一段段诗歌。比阿里克曾经两次参观罗夫诺,车尔尼霍夫斯基也来了两次,阿舍·巴拉什注我想也是,或者还有别的作家。杰出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差不多每月都从巴勒斯坦来到此地,他们当中有扎尔曼·鲁巴绍夫、塔本京、雅可夫·杰鲁鲍威尔、弗拉基米尔·杰伯廷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