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歌(第2/6页)

“我是一个凡人,”斯克掳奇抗议说,“会摔下去的。”

“只要你经得起我用手在那里点一下,”这幽灵说,把手放在他的心口上,“你就会被举起来,比这还要高!”

话刚说完,他们就穿过了墙壁,站在一条宽阔的乡村道路上,两旁都是田野。城市已经完全消失了,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黑暗和迷雾也跟它一起消失,变成了一个晴朗、寒冷的冬天的日子,地上铺满着雪。

“天啊!”斯克掳奇向四周看了看,把双手勾在一起。“我就是在这个地方生长的。我从小就在这儿的!”

那幽灵温和地盯着他。虽然它那手刚才只是轻微而短促地点了他一下,可是这老头子似乎到现在还带着这种感觉。他觉得空气中飘浮着千百种气味,每一种气味都使人联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就已淡忘的千百种思虑、希望、欢乐和忧愁!

“你的嘴唇在打哆嗦,”那幽灵说。“还有,你脸上的那一点是什么?”

斯克掳奇声音里带点不寻常的哽咽,咕了一声说那是一个粉刺,就恳求这幽灵带领他到他愿去的地方。

“你还记得路径吗?”幽灵问。

“记得路径!”斯克掳奇热情洋溢地叫道,“我蒙住眼睛也能走到那儿去哩!”

“奇怪的是,你竟把它忘掉那么多年了,”幽灵说。“我们继续走吧。”

他们沿着这条路走去,斯克掳奇认出了每一道院门,每一根柱子和每一株树,最后看到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市镇,那儿有桥、礼拜堂和一条曲折的河。有几匹蓬松着鬃毛的小马在向他们快步跑来,马背上骑着小孩子,他们招呼着坐在农民们驾驶的双轮单马车和大车里的其他孩子们。这些孩子都是兴高采烈的,彼此大喊大叫,闹得这广阔的田野里充满了一片愉快的音乐声,连那清新的空气听了都笑起来!

“这些只是过去事物的影子罢了,”幽灵说。“它们意识不到我们在这儿。”

那些高高兴兴的旅客走过来了;当他们走来时,斯克掳奇认出他们每一个人,并且叫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为什么看见他们就欢喜得不得了呢?为什么等他们走过身边时,他那冷酷的眼睛会发出光亮,他的心会怦怦地跳呢?当他们在十字路口或岔路上分手,各自回家时,他们彼此祝颂着圣诞快乐,为什么他听见了这种声音就心中充满了喜悦呢?圣诞快乐对于斯克掳奇算得上什么呢?去它的圣诞快乐!它对他哪有过什么好处呢?

“学堂里的人还没有全走掉,”幽灵说。“有一个孤单单的孩子,朋友们都不理睬他,还留在那儿。”

斯克掳奇说他知道这回事。接着他就啜泣起来。

他们离开大路,拐上一条很熟悉的小路,不久就走到一座暗红色的砖砌大厦跟前。大厦屋顶上有个钟形小阁,上面安着一只小风信鸡,里面挂着一口钟。这是一幢大房子,不过是一家破落户的房子;因为那些宽敞的下房简直没人在使用了,墙壁都是潮湿的,生满着苔藓,窗户都破碎了,院门已经腐烂。家禽在马厩里咯咯叫,昂首阔步地走着;马车房和棚子里都长满了草。即使屋子里面也并不更多地保持着旧观;因为他们一踏进那凄凉的门厅,从开着的房门望到那许多房间里,就发现这些房间陈设简陋,寒冷、空旷。空气里有一股泥土气息,屋子里有一种阴森森的荒凉气象,这多少使人联想到是由于常常天不亮就点上蜡烛起床[7],同时吃的东西又不充足。

他们,这幽灵和斯克掳奇,穿过门厅,走到屋子后部的一扇门前。门在他们面前开了,展现出一间简陋凄凉的长形房间,里面摆着几排未油漆的松木长凳和书桌,使这间房间显得更加简陋了。在一张书桌前,有一个孤寂的孩子在暗淡的炉火旁读着书;斯克掳奇看见了自己那被遗忘的、可怜巴巴的小时候的形象,不禁在一张板凳上坐下,哭了起来。

屋子里潜藏着的回声,板壁后面老鼠的尖叫和打架声,萧条的后院里水落管开始解冻的滴滴嗒嗒声,一株垂头丧气的白杨树从光秃秃的枝条间发出的叹息声,一间空储藏室的门百无聊赖的摇晃声,甚至连火炉里毕毕剥剥的响声,这种种声音,没有一种不落在斯克掳奇的心上,起到软化的作用,使他的眼泪更流个不住。

那幽灵碰碰他的胳膊,指指他小时候正在专心读书的那个形象[8]。忽然有一个穿外国服装的人,看起来活灵活现、清清楚楚的,正站在窗户外面,腰带里插着一把斧头,一手抓住笼头,牵着一匹驮着木柴的驴子。

“唷,那是阿里巴巴[9]呀!”斯克掳奇狂喜地叫道。“那是亲爱的、诚实的好阿里巴巴!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有一年圣诞节,当这个寂寞的孩子孤零零地被撇下在这里的时候,他真的来了,那是头一次,就像现在一样。可怜的孩子!还有伐兰坦,”斯克掳奇说,“和他那野生的兄弟奥逊[10];他们从那边走过去了!还有,那个穿着衬裤睡着了被人放在大马士革城门口的,他的名字叫什么?你看见他没有?还有那苏丹的马夫,妖魔使他倒立,他还在头朝下地倒立着!他这是活该!我很高兴。他有什么资格去跟公主结婚啊?”

假使斯克掳奇那些在城里做生意的朋友听见他把他天性中的满腔热诚都发泄在这些事情上,而声音又像哭又像笑,非常特别;并且看见他那张又兴奋又激动的脸儿,他们准会大大吃惊的。

“看那只鹦哥!”斯克掳奇叫道。“绿身体,黄尾巴,头顶上长着一件像根莴苣似的东西;它就在那儿!当可怜的鲁滨孙[11]环绕全岛航行后回家时,鹦哥就叫他可怜的鲁滨孙。‘可怜的鲁滨孙,你刚才到哪儿去了,鲁滨孙?’那人还以为他在做梦呢,其实他并没有。是那鹦哥在叫他,你知道。礼拜五跑过去了,他是在往小溪逃命!嗨呀!嗬!嗨呀!”

于是,在一种跟他平时的性格完全不符的迅速转变下,他痛惜过去的自己,不禁说了声:“可怜的孩子!”就又哭了起来。

“我希望,”斯克掳奇把手伸到口袋里,嘀咕着说,并且先用袖口擦干了眼泪,再向周围看看,“可是如今太迟了!”

“怎么回事?”这幽灵问。

“没有什么,”斯克掳奇说。“没有什么。昨天夜里,有个小孩在我门口唱了一支圣诞颂歌。我当时真该给他一点什么。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幽灵若有所思地微笑了,一边摆摆手,一边说道:“让我们来看看另外一个圣诞节的情形吧!”

话刚说完,斯克掳奇自己小时候的形象马上变得大起来,那个房间也变得更暗更脏了。墙上的镶板蜷缩起来,窗户都裂缝了;天花板上的灰泥一片片地剥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光板条;但是怎么会弄成这样,斯克掳奇所知道的也并不比你我多。他只知道这情况是确实的;这一切当初确实是发生过的;他还是独自一人待在那儿,别的孩子们都已经回家去欢度节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