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歌(第4/6页)

接着又跳了几次舞,并玩了几次罚物游戏[14],然后又跳了几次舞,还有蛋糕,有尼格斯酒[15],并且有一大块冷烤牛肉,一大块冷炖猪肉,还有明治攀[16]以及许许多多啤酒。但是这一晚的大轴戏是在上了烤肉和炖肉以后,那时候琴师(是个狡猾的家伙,注意!他对于业务,比你我所能指点他的要熟悉得多)奏起《罗杰·德·科弗莱爵士》舞曲[17]来。于是老费昔威站出来和费昔威太太跳舞,而且是带头的一对;这对于他们实在是一件需要有硬功夫的事情,因为舞侣有二十三四对,都是些不可轻视的人,都是些宁愿跳舞而绝对不打算散步的人。

但是即使人数增加一倍——哦,甚至四倍于原来的数目吧——老费昔威还是比得过他们的,而费昔威太太也是如此。说到她,她是无论哪一方面都配得上做他的伴侣的。如果这句话还不算是最高的赞美,那末请你告诉我一句更好的,我就来用这句话。费昔威的两条小腿似乎当真发出光芒[18]来。它们像月亮般在每一个舞步中照耀着。在任何时刻,你都无法预言它们在下一秒钟内将会怎么样。老费昔威和费昔威太太从头到尾跳着这支舞;你进我退,双手拉着舞伴,鞠躬和屈膝[19],来一个螺旋钻孔,来一个线穿针眼,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费昔威就来一个“剪式动作”[20],干得那么灵活,他似乎把两条腿像眼睛般眨了眨,就双脚落地,稳健地站住了。

钟敲十一下的时候,这个家庭舞会散场了。费昔威先生和太太各就各位,一人站在门口的一边,等每个人走出去时,和他或她一一握手,并且祝他或她圣诞快乐。等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这两个学徒的时候,他们也同样跟他们握手祝贺。欢乐的人声就这样消散了,这两个小子留在那儿,回自己床上去睡觉,床铺就在店堂后面的一个柜台下面。

在整个这段时间中,斯克掳奇的行动像一个神志失常的人一样。他全副精神贯注在这一场景中,贯注在他自己从前的形象中。他确证了每一件事,记起了每一件事,享受着每一件事,而且感受到无比奇特的激动。直到这时,当他从前的自己和迪克两人的快乐脸儿转过去的时候,他才记起那幽灵来,并且意识到它正在紧盯着他看,它脑袋上的光芒照耀得非常清楚。

“只不过一件小小的事情,”幽灵说道,“就使得那些傻瓜这样地感激。”

“小小的事情!”斯克掳奇附和着说。

幽灵向他做了个手势要他听那两个学徒在说的话,他们这时正在竭力称赞费昔威;等他听过了,它就说道:

“喏!不是吗?他不过花了你们人世间的几镑钱,也许不过三四镑吧。难道这笔钱就那么了不起,使他这样值得称赞?”

“话不是这样讲的,”斯克掳奇被这话激恼了,讲起话来就不知不觉地像他从前的自己而不像后来的自己了。“话不是这样讲的,幽灵。他有这种权力来使我们快活或不快活,使我们的工作变成轻松或是繁重,变成娱乐或是苦工。如果说,他的权力存在于语言和神色之中,存在于一些微不足道得无法汇集起来也无法计算的事情之中,那又怎么样呢?他给人的幸福是那样大,就同花了极大一笔钱才换来的一样。”

他觉得幽灵的眼光在看着他,就住口不说了。

“什么事不对头啊?”幽灵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斯克掳奇说。

“总有点什么事吧,我想?”幽灵追问着。

“没有,”斯克掳奇说,“没有。我真想现在就对我的伙伴说一两句话!就是这么点事。”

当他说出这个愿望时,他从前的自己正在把灯芯捻小;于是斯克掳奇和那幽灵又肩并肩地站在户外了。

“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幽灵说。“快点!”

这句话不是对斯克掳奇说的,也不是对他能看见的任何人说的,但是这话立刻产生了效果。因为斯克掳奇又看见他自己了。他现在年纪已经大了一点,是个年富力强的男子。他脸上还没有后来岁月中出现的那些严峻而刻板的纹路,不过已经开始表现出患得患失和贪得无厌的迹象了。那浮躁地转动着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急切的贪婪神气来,显示出贪欲已在那儿生了根,在日长夜大地成为一棵大树,它的阴影将落到什么地方。

他不是一个人在那儿,而是坐在一位穿孝服[21]的姣美的少女旁边,她那眼睛里含着的盈盈泪水,被那“过去圣诞节之灵”所发出的光芒照得亮晶晶的。

“这无关紧要,”她轻柔地说。“对你来说,很无关紧要。另外一个偶像已经代替了我;如果它在将来能够像我所想做的那样,使你得到快乐和安慰,那我就没有可悲伤的正当理由了。”

“什么偶像代替了你啊?”他接口问。

“一尊黄金偶像。”

“难道这就是世上公平合理的待遇!”他说。“世上没有比贫穷更苦恼的了;但是世上公然加以谴责的也没有比对追求财富更严厉的了!”

“你太害怕世人了,”她温和地回答说。“你所有的其他希望都汇合成了一个希望,那就是:不至于遭受到世人的苛刻指责。我看见你那些更崇高的志愿都一一消失掉了,直到那主要的欲望,贪欲,占有了你。难道我没有看到吗?”

“那又怎么样呢?”他反驳道。“即使我变得比从前聪明多了,又怎么样呢?我对你一点也没有变心啊。”

她摇摇头。

“我没变心吧?”

“我们的婚约是早就订下的。订约的时候我们双方都是贫穷的,而且是安于贫穷,情愿等到适当的时候,能靠着我们坚韧不拔的辛勤劳动,来改善我们在世上的处境。可你现在变了。我们当初订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一个人啊。”

“我当时还是个毛孩子,”他不耐烦地说。

“你自己的感觉会告诉你,你从前跟现在是大不相同的,”她回答说。“我却还是老样子。在我们两人一条心的时候,本来可以得到幸福,现在我们既然变成了两条心,自然是充满着痛苦的。我对这个问题考虑过多少次,感到怎样的难过,这些我都不必说了。我只要对你说这一点就够了:我已经考虑好这件事情,现在可以跟你解约了。”

“我曾经要求过解约吗?”

“在言语中,没有。从来没有过。”

“那末,是在什么方面呢?”

“是在性情的改变上;在精神的转移上;在另一种生活气氛中;你把另外一种希望当作了人生的伟大目标。凡是从前使我的爱情在你眼里有点身价和价值的一切,现在都改变了。假使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的话,”这姑娘说,温和而坚定地看着他,“告诉我,你现在会不会来追求我,并且想得到我?唉,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