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歌(第2/8页)

因为,那些在屋顶上铲雪的人,都是兴高采烈,满怀快乐的;他们从胸墙边大着嗓子你叫我唤,有时候还寻开心地把雪球抛来抛去——这是一种比口头的玩笑更富有友好意味的飞弹——如果打中了的话就哈哈大笑,如果打偏了的话也笑得同样地起劲。家禽铺子的门刚开了一半,水果铺则是五光十色。又大又圆、肚皮鼓出的栗子篮——模样儿就像快活的老先生们所穿的背心——在门口斜靠着,它们身体肥胖,易患中风,就这么摔倒在街上。褐色的脸色泛着红的、腰围很宽的西班牙球葱,像西班牙修道士般长得肥肥胖胖,油光锃亮;当姑娘们走过去时,它们就从架子上对她们挤眉弄眼,一派调皮放肆的样子,并且假装正经地瞟瞟挂在上面的檞寄生[8]。梨啊,苹果啊,都叠得高高的,堆成了壮丽的金字塔;一串串的葡萄,由于水果铺老板的好心肠,悬挂在特别触目的钩子上,使得人们在经过的时候嘴里禁不住会流出口水来,而不费分文;一堆堆带着苔藓的褐色榛子,它们所发出的香气,使人回忆起森林中的古老道路,以及在深可没踝的枯叶堆里,愉快地蹒跚行走的情景;还有烹调用的诺福克苹果,矮胖胖、黑黝黝的,把橘子和柠檬的黄颜色衬托得格外鲜明,而且因为它们那多汁水的身体长得非常结实,它们迫切地恳求人们把它们装在纸袋里带回家去,在饭后把它们吃掉。那些金色和银色的鱼,盛在一只缸里,安置在这些精美的水果中间,它们虽然属于一个呆笨迟钝的族类,似乎也知道现今正有什么事情在发生着;而且,所有的鱼都一样,全在它们那小小的天地里,带着缺乏热情的兴奋,喘着气大兜其圈子。

杂货铺呢——哦,杂货铺呀!——差不多已经打烊了,大概已经上了两扇或者一扇护窗板,但是从那些窗缝里可真有看头呢!不仅仅是磅秤落到柜台上发出的悦耳声音,或者麻线与滚轴很爽快地分了手,或者罐子[9]给拿上拿下,砰砰作响,像变戏法似的,或者甚至茶叶和咖啡的混合香气闻在鼻子里是那么舒服,或者甚至葡萄干是那么丰富和珍贵,杏仁又是那么洁白异常,肉桂枝那么长而且直,其余的那些香料那么味美,蜜饯糖果做成圆饼,沾上了糖浆,使得最冷淡的旁观者看了都要觉得头晕嘴馋,而且事后大发胃气痛。也不仅仅是因为无花果都是湿润而柔软的;法兰西李子带着些微的酸涩,在它们那些装潢得很漂亮的盒子里,红着脸儿害臊,或是,一切的东西都是好吃的,并且都穿着它们的圣诞节盛装;实在是因为顾客们在这充满希望的大好日子里,大家都是那么匆忙和那么急切,以致在门口彼此碰撞,鲁莽地撞坏了他们的柳条篮,把他们买的东西遗忘在柜台上,再奔回来拿,此外,还怀着好得不能再好的心情,犯下了许多诸如此类的错误;而杂货铺老板和他的店员们,又都是那么真诚坦白和精神抖擞,使得他们用来把围裙扎在背后的那些闪闪发亮的心形东西[10],就像是他们自己的心,露出在外面让大家来检查,并且让圣诞节的穴鸟[11]高兴来啄的时候就可以来啄。

但是不久,礼拜堂屋顶尖塔上的钟声召唤善良的人们都到礼拜堂和小教堂去,他们便都去了,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带着最愉快的面容,成群结队从街上走过去。同时,从几十条小街、狭巷和无名的角落里,涌出了无数的人,把他们的膳食带到面包房去[12]。幽灵看到这些寻欢作乐的贫苦人,似乎非常感兴趣,因为它站在一家面包房的门口(斯克掳奇就站在它身旁),等到他们经过时,把那些饭盒的盖子揭开,从它的火把里洒下一点香料到他们的膳食里。而这火把又是一个极不平凡的火把,因为有一两次,几个带膳食的人由于互相碰撞而发生口角的时候,它从火把里洒了几点水在他们身上,他们那愉快的心情就立刻恢复了。因为他们说,在圣诞节争吵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这的确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上帝保佑,的确是这样的!

后来钟声停止了,面包房关上了门;可是在每个面包房炉灶上面那一片融解了的潮湿斑迹上,亲切地隐约显示出所有这些膳食,和它们进行烧煮的过程,连灶面上铺着的石头也冒着烟,仿佛它们也在烧煮着。

“你从你火把上洒出来的东西可有一种特别味道吗?”斯克掳奇问。

“有啊。我自己的味道。”

“是不是今天随便哪种饭食上都洒上它呢?”斯克掳奇问。

“友好地洒给每一种饭食。大都是给一种穷苦的饭食。”

“为什么大都是给穷苦的饭食呢?”

“因为穷苦的饭食最需要它。”

“幽灵啊,”斯克掳奇想了想后说,“我觉得奇怪的是:在我们周围这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中,对这些人的清白无辜的享受机会横加阻碍的,偏偏是你。”

“我!”幽灵叫起来。

“他们每逢第七天[13]进正餐一次,而这一天往往就是它们能够称为进正餐的唯一日子,你却要把他们这点点机会都剥夺掉,”斯克掳奇说。“你不就是这样吗?”

“我!”幽灵叫道。

“你要在第七天把这些地方都关掉,”斯克掳奇说。“这事实上还不是一样。”

“我要这样!”幽灵惊叫道。

“如果我讲错了,那就请你宽恕我。这事情是利用你的名义来做的,或者至少是利用你家族的名义的,”斯克掳奇说。

“在你们这尘世上,”幽灵说,“是有这样的一批人,他们自称认识我们,他们利用了我们的名义,来干他们那些纵欲、骄傲、恶意、憎恨、嫉妒、顽固和自私的勾当。他们跟我们,以及我们所有的亲戚朋友们,都是素不相识的,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世上生活过一样。记住这一点,并且叫他们干下的勾当由他们自己来负责,不要由我们来负责吧。”

斯克掳奇答应一定记住;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走,而人们看不见他们,就像先前那样,一直走到了城市的郊区。这幽灵有一种特别的长处(这是斯克掳奇在面包房里就看出来的),那就是:他的身材虽则庞大无比,但能轻松自如地适应任何场所;他站在一个低矮屋檐下的优雅气度,正如一位超自然的人物,就同他站在任何一座高大的厅堂里一样。

也许是由于这位善良的幽灵乐于施展自己的这种法力,或是出于他自己那仁慈、慷慨、热诚的性格,以及他对于所有穷苦人的同情,才使他一直走到斯克掳奇的雇员家里去;因为他正在往那里走,而且带了斯克掳奇一同去,斯克掳奇拉着他的袍子;到了大门的门槛前,幽灵笑了,就停下来拿火把洒一洒法水,祝福鲍勃·克拉吉的这所住宅。你想想看!鲍勃自己一个礼拜只挣十五个“鲍勃”[14];他每逢礼拜六装进口袋的只有十五个和他大名相同的东西;可是这“现在圣诞节之灵”却祝福了他这四间房的屋子!